精选章节

1 我是林晚,活在阴影里

我叫林晚,一九九八年,我考上了这所南方最负盛名的大学。

我的名字,仿佛一个预言。我的人生,总是比别人晚一步,也总是活在晦暗的夜晚,看不到太阳。

我有一个秘密,一个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怪病。

我会毫无征兆地感到剧痛。

有时是手腕突然传来骨裂般的锐痛,有时是胸口闷得像被巨石碾过,有时是偏头痛发作,能让我在深夜里,把头往墙上撞。

去医院检查,结果永远是——一切正常。

医生用怜悯又无奈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靠幻想病痛来博取同情的偏执狂。

久而久之,我学会了沉默。

把所有突如其来的痛苦,都当成是人生的一部分,默默忍受,然后,吞咽下去。

直到我遇见了夏清浅,和沈聿。

夏清浅是神话。

她是我们外语系的系花,是所有男生午夜梦回的白月光。她家世显赫,成绩优异,长得像一幅精雕细琢的仕女图,永远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身体不好。

人人都说,上帝是公平的,给了她一切,却也给了她一副林黛玉般的病弱身子。她会经常性地头晕、心悸,偶尔会不小心摔倒,扭伤脚踝。

而沈聿,是守护神话的神。

他是学生会主席,是法学系的天之骄子,是这座校园里,与夏清浅唯一能够并驾齐驱的存在。他永远都站在夏清浅身边,目光所及,皆是她一人。

他会在她头晕时,第一时间扶住她;会在她摔倒时,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焦急和心疼,将她抱起,冲向医务室。

他们是校园里最登对的金童玉女,是所有人艳羡的焦点。

而我,只是台下,最不起眼的那个观众。

不,或许连观众都算不上。

因为很快,我就发现,我的存在,与他们之间,有着一种诡异而残忍的联系。

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体育课测八百米。

夏清浅因为身体原因,早就请了假,正坐在跑道边的树荫下,和沈聿轻声说着话。

而我,和所有普通女生一样,在跑道上挥洒汗水。

跑到第二圈的时候,夏清浅许是坐久了腿麻,站起来时,脚下趔趄了一下。

沈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动作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她对他笑了笑,说没事。

可就在她趔趄的那一瞬间,跑道上的我,却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向前扑倒。

我的右脚脚踝,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就好像,我刚刚的奔跑,不是踩在塑胶跑道上,而是踩进了一个捕兽夹里。

同学和老师都围了上来。

送到医务室,拍了片子。

结果是——右脚踝,粉碎性骨折。

医生看着片子,又看了看我,一脸的不可思议。

“同学,你这是从几楼跳下来了?只是跑步,怎么可能会摔成这样?”

我无法回答。

我只看到,窗外,沈聿正小心翼翼地,背着只是“脚麻”了的夏清浅,慢慢地走在落满梧桐叶的林荫道上。

他的侧脸,英俊而专注。

而她的笑脸,幸福而明媚。

他们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像一幅完美的油画。

而我,躺在惨白的病床上,独自忍受着这莫名其妙的,钻心刺骨的痛。

那一刻,一个荒诞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破土而出。

我的痛,好像和夏清浅,有关。

2 他眼中的垃圾

这个荒诞的念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被一次又一次,用最残忍的方式,验证了。

夏清浅在图书馆看书,看得久了,揉了揉眼睛,抱怨光线有些刺眼。

而在另一个角落里整理书籍的我,会突然感到双眼一阵针扎般的刺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半天都睁不开眼。

夏清浅吃坏了东西,在寝室里微微皱眉,觉得胃有些不舒服。

而我,会在食堂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毫无征兆地呕吐起来,把胃酸都吐出来,最后被室友架着送进医院,诊断为急性肠胃炎。

夏清浅熬夜准备论文,第二天早上,精神不济地打了个哈欠。

而我,会在去上课的路上,直接昏倒在地。

我成了我们学校最著名的“病秧子”和“戏精”。

大家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嘲讽。

“你看,又是那个林晚,一天到晚病恹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了什么绝症。”

“她就是故意的吧?夏清浅哪里不舒服,她就跟着哪里不舒服,是想模仿系花,来吸引沈聿学长的注意吗?”

“东施效颦,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真是恶心。”

这些流言蜚语,像无形的刀子,刀刀割在我的心上。

我百口莫辩。

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这诡异的一切。

我只能更加沉默,更加边缘,像一只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努力地把自己藏起来。

直到那天,我被沈聿,亲手从阴沟里,揪了出来,扔在了太阳底下,接受他最残忍的审判。

那是一个冬天,下了我们市十年不遇的一场暴雪。

夏清浅站在宿舍楼下,穿着一件单薄的羊绒大衣,冻得瑟瑟发抖,却固执地不肯上楼。

因为,她把一份很重要的论文初稿,忘在了几十公里外的家里。她明天就要交,急得快要哭了。

沈聿心疼得无以复加,立刻就要开车去帮她取。

但他的车,被大雪堵在了路上,一时半会儿根本过不来。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我。

我刚从图书馆出来,抱着一摞厚厚的书,准备回寝室。

他径直向我走来。

那是我第一次,和他离得那么近。

我能看清他挺拔的鼻梁,和他那双漆黑如墨的,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我听到了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喂,你。”

他用下巴指了指我怀里的书。

“你叫林晚,是吧?我记得你,那个一天到晚模仿清浅的跟屁虫。”

他的声音,比这漫天的风雪,还要冷。

“我不管你之前是安的什么心。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像扔垃圾一样,扔在我面前的雪地里。

“坐公交车,去这个地址,把一份文件拿回来。”

他把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塞进我的手里。

“两个小时之内,必须回来。否则,后果自负。”

我的手,被冻得通红,此刻,却像是被火炭烫了一下。

这是,何等的羞辱。

“我……”我张了张嘴,想拒绝。

“怎么?你不愿意?”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起来,“林晚,别给脸不要脸。让你去,是看得起你。能为清浅做事,是你这种人,八辈子修不来的福气。”

他身后的夏清浅,也怯生生地走了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

“阿聿,你别这样……外面雪太大了,太危险了……林晚同学她……”

“你别管!”沈聿立刻打断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维护,“就是因为雪大,我才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至于她,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皮糙肉厚,冻不坏!”

乡下来的土包子。

皮糙肉厚。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看着夏清浅那副楚楚可怜,却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模样,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了上来。

“好,我去。”

我没有去捡地上的钱。

我只是,把怀里的书,默默地放在旁边的石凳上,然后,转身,走进了茫茫的风雪里。

我的身后,传来了沈聿对夏清浅的,温柔的安慰声。

“好了,清浅,我们上楼去等。我给你泡了热可可,别冻坏了。”

我的眼泪,在转身的瞬间,夺眶而出,然后,又在凛冽的寒风中,迅速凝结成冰。

3 代价

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也最寒冷的两个小时。

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在那个陌生的富人区,找到了夏清浅的家。

别墅的管家,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了我很久,才把那份用精美文件夹装着的文件,交给我。

回去的路上,暴雪更大了。

公交车停运了。

我看着手机上,所剩无几的时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在雪地里,奔跑了起来。

十几公里的路。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部像火烧一样疼。

我摔倒了无数次,每一次,都立刻爬起来,继续跑。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超时。

我不想,再给他任何,羞辱我的理由。

当我浑身湿透,像一个雪人一样,出现在他们宿舍楼下时,距离他规定的时间,还差三分钟。

我把那份完好无损的文件夹,交给了他。

他看了一眼手表,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丝毫赞许,只有理所当然的冷漠。

“算你识相。”

说完,他便拿着文件,转身,急匆匆地上楼,去向他的白月光,邀功去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过我一句,冷不冷。

也没有说过一句,谢谢。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雪地里,感觉全身的热量,都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那天晚上,我发了高烧。

四十度。

并发了急性肺炎。

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烧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我躺了整整一个星期。

等我再回到学校时,我听到了一个消息。

夏清浅那篇被我拼死取回来的论文,获得了全国大学生论文竞赛的一等奖。

而她,因为受了“风寒”,在宿舍里休息了两天,就又变得活蹦乱跳。

她所谓的“风寒”,代价是,我差点死在医院里。

这件事,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开始相信,我那个荒诞的猜测,是真的。

我开始了一项隐秘的,长达两年的“研究”。

我像一个偷窥狂,一个变态,用我所有的课余时间,去观察夏清浅,记录她的一言一行。

同时,也记录我自己身体的,每一次疼痛。

我在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建立了两个时间轴。

一个,属于夏清浅。

一个,属于我。

【九月十二日,下午三点。夏清浅练习芭蕾舞,脚尖轻微磨破。—— 林晚,同时间,右脚脚背出现不明原因的大面积淤青,行走困难。】

【十月五日,晚上九点。夏清浅喝了口冰水,觉得牙齿有些敏感。—— 林晚,同时间,牙龈突然肿痛出血,引发牙髓炎,半边脸都肿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十点。沈聿因为一个误会,对夏清浅说了一句重话,夏清浅眼圈红了,感到“心痛”。—— 林晚,同时间,在图书馆里突发心绞痛,被救护车拉走,诊断为心律不齐。】

记录越详细,我的心,就越冷。

我终于百分之百地确定了。

我,林晚,就是夏清浅的“影子”。

一个活生生的,为她承担所有痛苦、疾病、和灾祸的,人形容器。

她所有微不足道的“不适”,都会以十倍、百倍的烈度,转移到我的身上。

她享受着阳光,而我,替她承担了阳光下所有的阴影。

凭什么?

这个世界,TMD凭什么?!

我拿着那本写满了残忍真相的笔记本,冲出了学校。

我找到了本市最有名的一位,研究玄学和民俗的老教授。

我把我的故事,当成一个“朋友的经历”,告诉了他。

老教授听完,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从书架的最深处,翻出了一本早已泛黄的,线装的古籍。

书页上,画着诡异的符文。

他指着其中一篇,对我说道:

“古有‘同命蛊’,亦有‘嫁灾人’。你说的这种情况,在古籍中,被称为‘映生’,或‘影身’。”

“两个八字极近,命格却一阳一阴的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命运的轨迹会发生重叠。阳者,为‘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享无边气运。阴者,为‘影’,承载所有厄运与伤痛,为‘光’的宿主,扫清一切障碍。”

“简单来说,你那个朋友,就是另一个女孩的‘人肉挡箭牌’。”

人肉挡箭牌……

这个词,比我能想到的,任何一个词语,都要精准,都要残忍。

“那……那有办法,可以解除这种……‘映生’吗?”我用颤抖的声音问。

“有。”老教授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书上记载了一种仪式,名为‘割影’。”

“割裂影身,重塑命格。但这个仪式,极其凶险。它需要‘影’之一方,在一个特定的时辰,用自己的血,画下‘离魂符’,然后,承受住所有积攒的厄运,在一瞬间的反噬。”

“那痛苦,相当于你过去所承受的所有伤痛,叠加在一起,于一刹那爆发。九死一生。扛过去了,从此海阔天空,天高任鸟飞。扛不住,当场魂飞烟灭,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九死一生。

我看着老教授,笑了。

对我来说,现在的生活,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至少,死,还有解脱的可能。

我向老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4 最后的稻草

做出决定的那个晚上,我睡了四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没有突如其来的疼痛,没有光怪陆离的噩梦。

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畏惧。

我开始为我的“割影”仪式,做准备。

我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日月无光,阴气最重的“晦日”。

根据老教授的推算,最近的一个晦日,就在一个月后。

在这一个月里,我平静地,过着我的生活。

上课,去图书馆,回宿舍。

我不再去刻意地躲避沈聿和夏清浅,因为他们在我眼中,已经和路边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我对沈聿那点可怜的,早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暗恋,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我现在,看他,就像看一坨,曾经粘在鞋底,让我感到恶心,现在终于被我刮掉的,狗屎。

可命运,似乎非要在我离开前,再给我上演一出,最恶劣的戏剧。

学校要举办二十周年校庆晚会。

夏清浅理所当然地,被选为了女主持人。

而沈聿,是晚会的总导演。

晚会的前一天,搭建舞台的时候,出事了。

一盏巨大的,固定在顶棚上的水晶吊灯,因为工人的操作失误,固定螺丝松动,摇摇欲坠。

而当时,夏清浅和沈聿,正在舞台正下方,对流程。

我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

因为,就在螺丝松动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心悸,伴随着一种天灵盖即将被掀开的,恐怖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知道,这是“映生”在向我发出最高级别的警报。

如果那盏灯砸下来,夏清浅,最多只是受到惊吓,或者被一些碎玻璃划伤。

而我,林晚,会在同一时间,死于非命。

可能是突发脑溢血,可能是心脏骤停。

总之,我会替她,承受那致命的一击。

我看着台上的那对璧人,他们还在旁若无人地,讨论着台词。

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我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

去他妈的。

你们俩,一起死了才好。

可我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我恨他们。

但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在我面前消逝。

即便,那条生命,是以吸食我的生命为代价,才得以延续的。

“小心!”

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然后,我冲了过去。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离我最近的夏清浅,狠狠地推了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

“轰——”

那盏重达上百公斤的水晶吊灯,轰然坠落!

我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在地。

世界,在我眼前,变成了一片血红。

5 你的命,还给你

我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里。

万幸,吊灯坠落的中心点,离我还有一段距离。

我只是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伤了手臂和后背,外加严重的脑震荡。

死不了。

我躺在病床上,自嘲地笑了笑。

看来,老天爷都觉得,让我这么轻易地死去,太便宜我了。

它要我,亲手,斩断这一切。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是沈聿。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额头上还贴着纱布。吊灯坠落时,他为了保护夏清浅,也被一些碎片波及了。

他站在我的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脸上,是我看了四年,都无比熟悉的,厌恶和冰冷。

“林晚。”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

我以为,他至少会问一句,我的伤势。

或者,说一句,谢谢。

然而,我还是高估了他的人性。

他说:“清浅受到了惊吓,医生说她需要静养。校庆晚会的主持人,临时缺了一个。”

我看着他,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你,”他指着我,“既然你这么喜欢模仿她,那么,你就替她,上台主持吧。”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我以为我听错了。

替她,上台主持?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我当然知道。”他冷笑一声,“怎么?不情不愿?林晚,我警告你,别得寸进尺。如果不是你突然发疯冲过去,清浅根本不会受惊!这件事,你本来就有责任!”

“现在,让你替她上台,是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应该感恩戴德!”

感恩戴德?

赎罪?

哈哈哈哈哈哈……

我,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得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却依然停不下来。

这就是我,豁出性命,救下的人。

在他们眼里,我的牺牲,我的善良,我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的,下贱的表演。

我的命,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好。

真好。

谢谢你,沈聿。

谢谢你,用这最后,也是最残忍的一刀,彻底斩断了我心中,对这个世界,残存的,最后一丝留恋。

“好啊。”

我止住笑,平静地看着他,眼中,是一片死寂的,彻骨的寒。

“我答应你。”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还敢跟我谈条件?”他皱起了眉头。

“你,沈聿,还有你的心上人,夏清浅。你们俩,欠我一条命。”

“从今天起,你们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这一点。”

“见到我,要像见到你们的救命恩人一样,恭恭敬敬。我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得做什么。”

“做得到吗?”

沈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让他和夏清浅,向我这个他们最瞧不起的人,低头?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校庆晚会迫在眉睫,所有的校领导、媒体、重要嘉宾都会出席,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他死死地盯着我,过了很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好。”

我笑了。

沈聿,夏清浅。

这是你们,欠我的。

在游戏结束前,我要把你们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成了校园里,最诡异的存在。

我拖着一身的伤,每天拄着拐杖,在沈聿的“搀扶”下,去排练厅,背主持稿。

夏清浅,则必须每天准时,为我送来一日三餐,并且,亲手喂我。

校园里所有的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们三个人。

他们想不通,为什么一向高高在上的沈聿和夏清浅,会对我这个“跟屁虫”,如此“卑躬屈膝”。

只有他们俩自己,心里清楚,那种屈辱和不甘,是何等的噬心刻骨。

每一次,沈聿被迫弯下腰,向我伸出手时,他眼中的杀意,都几乎要凝成实质。

每一次,夏清浅端着饭碗,对我说“林晚同学,请用餐”时,她那张纯洁无瑕的脸上,都会闪过一丝怨毒。

我欣赏着他们的表情,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我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导演,冷漠地,操控着这两个可悲的木偶,上演着这出荒诞的复仇剧。

终于,到了校庆晚会的这一天。

也终于,到了我和这本书约定的,“晦日”。

上台前,在后台的化妆间里。

沈聿最后一次,来找我。

“林晚,今晚结束之后,我希望你,能从我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如你所愿。”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淡地说道。

镜子里,我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

但我对着那张脸,露出了一个,极尽灿烂的笑容。

沈聿,夏清浅。

我,林晚,马上就要消失了。

但同时,我也将带走,你们赖以为生的,所有的阳光。

准备好,迎接你们真正的,漫漫长夜了吗?

6 割影

晚会的舞台,灯火辉煌。

我穿着借来的,并不合身的礼服,站在聚光灯下,念着那些华丽而空洞的台词。

我的搭档,是另一位学生会干部。他几次想找我互动,都被我冰冷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我的目光,穿过黑暗的观众席,精准地,落在了第一排的某个位置上。

那里,坐着沈聿和夏清浅。

夏清浅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但攥紧的拳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甘。

沈聿则面无表情地看着舞台,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湖水。

晚会流程,过半。

午夜,十二点。

晦日,子时。

到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千百倍的剧痛,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的眼前,瞬间一黑。

我知道,“割影”仪式的反噬,开始了。

我强撑着,念完了最后一句台词。

然后,对我的搭档,和台下的所有人,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却又无比释然的笑容。

“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先失陪一下。”

说完,我没有走下舞台,而是转身,走进了舞台的后台。

那里,有一个临时的,无人的杂物间。

这是我,为自己选择的,最后的战场。

我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在地。

反噬的痛苦,如同海啸一般,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感觉,我身上的每一根骨G头,都在被一寸寸地敲碎。

我的五脏六腑,都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疯狂地搅动。

我的灵魂,仿佛被扔进了一台绞肉机里。

疼。

好疼。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惨叫。

血腥味,在口腔里,迅速蔓延。

我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早就准备好的,小小的银质刻刀。

我撩起衣袖。

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在我的手腕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那个老教授教给我的,“离魂符”。

符文的最后一笔,完成的瞬间。

“嗡——”

我仿佛听见,我灵魂的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枷锁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

我过去二十年,所承受的所有痛苦、所有疾病、所有伤害……

那些被我强行压抑的,本该属于夏清浅的,所有的“厄运”,在这一刻,化作了一股黑色的,肉眼可见的洪流,疯狂地,向着它的“原主人”,奔涌而去!

而我,在失去所有“负累”的同时,也失去了所有,生命的力气。

我的身体,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能量的电池,迅速地,冷却,僵硬。

我的意识,渐渐沉入无边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我好像听见了外面传来的,无数人的惊呼声。

其中,夹杂着沈聿,撕心裂肺的,惊恐的叫喊。

“清浅!清浅——!”

原来,报应,来得这么快啊。

我笑了。

沈聿,你慢慢地,去守护你那,破碎的神话吧。

至于我,林晚。

从今以后,你,我,两不相欠。

7 真相

我“死”了。

在校庆晚会的后台杂物间里,被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冰冷。

法医鉴定,死因:突发性心力衰竭。

一个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陨落了。

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

在这个人才济济的校园里,一个像我这样,边缘、孤僻、不讨喜的女生的死亡,就像是一片落叶,掉进了湖里,只泛起了一圈小小的涟d漪,很快,就消失不见。

而与此同时,另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席卷这座校园。

夏清浅,在晚会现场,当着所有校领导和媒体的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昏倒在地。

送到医院,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检查。

最终,确诊为——先天性心脏病、阵发性癫痫、重度抑郁症、以及,多种罕见的,免疫系统缺陷疾病。

仿佛,潘多拉的魔盒,在她身上,被彻底打开了。

过去二十年,她所享受的,那些不属于她的健康、幸运、和阳光,在同一时间,以最残忍的方式,向她,讨还了本息。

她不再是那个光芒万丈的女神了。

她成了一个需要终身与药物和病痛为伴的,易碎的,玻璃娃娃。

沈聿,彻底慌了。

他动用了家里所有的关系,请来了全国最好的专家,为夏清浅会诊。

但,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

这些病,根植在她的基因里,是她的“命”。

之前没有发作,已经是医学上的奇迹。

沈聿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像一个疯子,日夜守在夏清浅的病床前,看着她被病痛折磨得,日益憔悴,形容枯槁。

他看着她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看着她因为癫痫的发作,在病床上痛苦地抽搐,咬伤自己的舌头。

看着她因为抑郁症,用绝望的眼神,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他心中那座名为“爱情”的,华丽的宫殿,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点一点地,布满了裂痕,摇摇欲坠。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想起另一个人。

那个,总是默默忍受着痛苦,却从不言语的,林晚。

她的脚踝,是怎么骨折的?

她的眼睛,为什么会突然刺痛?

她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在他面前,昏倒在地?

一个个,被他刻意忽略,被他嗤之以鼻的,诡异的画面,像潮水一般,涌上他的心头。

他心中,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荒诞的猜测,越来越清晰。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冲回了学校。

他找到了我的辅导员,用强硬的态度,要走了我所有的个人资料,和我那间,还没来得及被清空的,宿舍的钥匙。

他打开了我那落满灰尘的,书桌的抽屉。

然后,他看到了那本,厚厚的,写满了字的,笔记本。

他翻开了第一页。

那两条并列的,清晰的,属于我和夏清浅的,命运的时间轴,像两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插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他的手,开始发抖。

他的脸,血色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当他看到,我在【水晶灯坠落】那一天的记录时——

【林晚预测:夏清浅受惊,轻微划伤。代价:林晚,当场死亡。】 【实际结果:林晚推开夏清浅。代价:林晚,重度脑震荡,全身多处划伤。】

——他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原来,她救的,不只是夏清浅。

她也救了,差点就失去夏清浅的,他自己。

而他,回报她的,是什么?

是羞辱,是逼迫,是那一句,冷酷到毫无人性的,“你应该感恩戴德”。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字迹潦草,仿佛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写下的。

【沈聿,夏清浅。】 【我的命,还给你们了。】 【我的痛,也一并,都还给你们了。】

“砰。”

笔记本,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在地。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那冰冷的,空无一人的床前。

他抱着头,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绝望的野兽,发出了,压抑了许久的,痛苦的哀嚎。

“啊——!!”

他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了一切。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奋不顾身的飞蛾。

也真的有,感受不到温暖的,篝火。

他所以为的,夏清浅的光芒,不过是,林晚的痛苦,所折射出来的,虚假的幻影。

他亲手,守护了三年的,所谓“爱情”,从头到尾,都是建立在,另一个女孩,地狱般的,苦难之上。

而他,就是那个最残忍的,刽子手。

是他,一刀一刀地,将那个,默默为他们承受了所有黑暗的女孩,凌迟处死。

悔恨。

无边无际的悔恨,像黑色的潮水,将他彻底吞噬。

8 你的爱,太脏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也是最毒的,噬骨散。

五年后。

我以一个新的身份,“苏星”,站在了米兰时装周的舞台上。

当年,我的“死亡”,其实是一场骗局。

那个懂玄学的老教授,在我进行“割影”仪式前,就找到了我。

他算出我命不该绝,提前联系了我在南方的远房亲戚,并帮我伪造了“心力衰竭”的死亡证明。

在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的时候,我被秘密地,送出了那座,带给我无尽伤痛的城市。

我在南方的一个小镇,休养了整整一年。

没有了“映生”的链接,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

我再也没有体会过,那种莫名其妙的疼痛。

我终于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睡一个安稳觉,跑一次步,迎着阳光,自由地呼吸。

那种感觉,宛如新生。

身体康复后,我用我打工攒下的所有积蓄,出国,去学习我一直以来,最热爱的,时装设计。

我把过去所有的痛苦、压抑、和绝望,都化作了创作的灵感。

我的设计,带着一种浴火重生般的,决绝和力量,很快,就在国际舞台上,崭露头角。

这一次,我作为亚洲新锐设计师的代表,回国,参加一场商业晚宴。

晚宴上,众星云集,觥筹交错。

我穿着自己设计的,一身黑色丝绒长裙,游刃有余地,和各位商业大佬,谈笑风生。

现在的我,早已不是五年前那个,卑微、怯懦、活在阴影里的,林晚。

我是苏星。

为自己而闪耀的,星辰。

就在我转身,准备去取一杯香槟时,我的手腕,突然被一个人,死死地抓住了。

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皱着眉,回头。

然后,我看到了他。

沈聿。

五年不见,他变了很多。

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校园天骄。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巴上,是青黑的胡茬。那双曾经冷漠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病态的执拗。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用目光,在我的脸上,刻下一个洞。

“……林晚?”

他叫着那个,早已被我抛弃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像两片砂纸,在摩擦。

我用力,想把手抽回来。

他却攥得更紧了。

“是你……真的是你……你没死……”

他眼中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

“晚晚……我的晚晚……”他突然,用一种极其肉麻的,令人作呕的语气,叫着我。

我的胃里,一阵翻涌。

“先生,”我强忍着恶心,用最疏离的,公式化的语气,说道,“您认错人了。请您,放手。”

“我不放!”他固执地,像个疯子,“我再也不会放手了!晚晚,跟我回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五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把公司卖了,我把所有的钱都捐了,我一直在找你!”

“我爱你啊,晚晚!我现在才明白,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爱?

他说,他爱我?

我看着他这张,写满了“深情”和“悔恨”的脸,只觉得,无比的可笑和讽F刺。

“沈聿。”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我这五年来,最想对他说的话。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一条,被主人抛弃后,又摇着尾巴,跑回来的,丧家之犬。”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你的爱?”我冷笑一声,“是把我当成别人的替身,肆意践踏?是眼睁睁看着我,为别人承受伤痛,却冷眼旁观,甚至,加以羞辱?”

“是逼着我,去给你那高贵的心上人,当牛做马,差点死在风雪里?”

“还是,在我豁出命,救了你们之后,得到的,那一句,冰冷的‘你应该感恩戴德’?”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到最后,他已经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沈聿,收起你那份,迟来了五年的,廉价的深情吧。”

“它太脏了。”

“我嫌恶心。”

说完,我不再看他,用尽全力,甩开了他的手。

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倒了旁边的一排香槟塔。

“哗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而悦耳。

像我当年,亲手斩断枷锁时,听到的,天籁之音。

宴会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我没有理会这片混乱,转身,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门口,一个穿着温润,气质儒雅的男人,正靠在车边,对我微笑着。

是我在国外认识的,心理医生,也是我的,现任男友。

他走过来,自然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肩上,为我隔绝了身后的,所有喧嚣。

“结束了?”他问。

“嗯。”我对他,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都结束了。”

我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

透过宴会厅的玻璃门,我看到,沈聿,那个曾经毁了我整个青春的男人,正跪在,一地狼藉的玻璃碎片中,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痛哭失声。

而那个,据说,早已被他送去国外疗养的,夏清浅,此刻,正坐在轮椅上,被人从角落里推了出来。

她远远地,看着我,脸上,是和我当年一样,了无生气的,麻木的绝望。

多可悲啊。

你们的盛宴,散场了。

而我的人生,才刚刚,拉开序幕。

这一次,所有的灯光,都只为我一个人,而亮起。

更新时间:2025-07-07 06:4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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