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章节

考古世家传人陈霄率队踏入传说中的战国大墓。

青铜箭雨射穿老胡的肺叶,毒雾陷阱里柳七用身体为他铺出生路。

闯过九死一生的机关阵,主墓室棺椁内却只有一行刻字:

“后来者,此间空矣。”

陈霄爬出盗洞时,朝阳正刺破黑暗。

他摸着脖子上祖传吊坠——里面藏着的藏宝图,正是墓主人千年前亲手绘制的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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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地底,只有三道光柱刺破凝滞千年的黑暗,搅动着腐败的、如同尸体内脏般沉滞的空气。陈霄走在最前,手中的强光手电扫过墓道两侧。光线所及之处,冰冷的青铜兽首在墙壁上凸起,空洞的眼窝仿佛正无声地注视着这三个渺小的闯入者。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味——厚重的铜锈,潮湿的泥土,还有一种若有若无、令人头皮微微发麻的甜腥。每一步落下,靴底挤压潮湿的泥土,都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噗嗤”声,在这死寂的甬道里被无限放大。

“啧,这鬼地方,味儿冲得能把死人再熏活过来一回。”胡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沙哑的烟嗓,在这绝对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嘴里果然又习惯性地叼着半截没点燃的廉价纸烟,粗糙的手指下意识地捻着烟卷尾部。矿灯的光束在他身前晃动,照亮了他胡子拉碴、写满风霜的脸。“霄哥,你祖上那本破册子真没蒙人?这地儿……邪性得很。”

陈霄没有回头,目光锐利如刀,仔细审视着前方甬道地面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却又隐隐透出某种规律的石板。他脖子上挂着的吊坠隔着作战服贴在心口,那块冰冷的金属此刻似乎也带着一丝微弱而诡异的搏动。“图是真的,老胡。柳家的拓片,也指向这里。”他沉声回应,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战国封君墓,机关术的巅峰之作。小心脚下,每一块石头都可能要命。”

走在最后的柳七一言不发。她束着利落的马尾,脸庞在矿灯冷光下显得异常白皙沉静。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惊人,像夜行捕猎的隼鸟,快速扫视着墓道顶部和两侧墙壁的每一个细微阴影。她背上那个鼓囊囊的战术背包里,装着一份价值连城的古老帛书拓片,那是她家族守护了不知多少代的秘密,也是他们此行最核心的依据。

“停!”柳七的声音突然响起,短促而紧绷,如同绷断的弓弦。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陈霄也猛地刹住了脚步。他手中的光束死死钉在甬道前方约十米处的地面。那里,一块深色的石板微微下陷了半寸,几乎微不可察,若非他们精神高度集中,根本无从发现。

“后退!踩到陷板了!”陈霄低吼,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然而,已经晚了。

“咔嚓——嘣!”

一声清脆而令人牙酸的机括断裂声骤然炸响,紧接着是巨大簧片释放的沉闷轰鸣!甬道两侧冰冷的石壁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数十个隐蔽的暗孔猛地张开,如同怪兽的獠牙。

“咻咻咻咻——!”

刺耳的尖啸撕裂死寂!密集的青铜弩箭,带着积攒了千年的冰冷杀意,如同暴雨般从两侧疯狂攒射而出!箭头闪烁着幽绿的光芒,显然是淬了剧毒。箭矢破空的厉啸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死亡的阴影扑面而来!

“操!”胡三的怒骂被淹没在箭雨的尖啸中。他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向前一扑,不是扑向安全的后方,而是扑向站位稍靠前、正处于箭雨覆盖核心的陈霄!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拼死一搏的蛮横。

“噗嗤!”

沉重的闷响。胡三的身体剧震,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钉在原地。一支粗长的青铜弩箭,无情地贯穿了他厚实的肩背,带着淋漓的血珠,箭头狰狞地从他前胸锁骨下方透出!幽绿的箭头在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他口中叼着的半截烟卷被震落,掉在冰冷的泥地上。

“老胡!”陈霄目眦欲裂,反手拽住胡三的战术背心,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后拖离箭雨最密集的区域。柳七也迅速侧身贴紧墙壁,拔出了腰间的短刃,精准地格开几支角度刁钻射向她的弩箭,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箭雨足足持续了十数息才渐渐停歇。甬道里重新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地上散落着折断的箭杆,有些深深没入墙壁,尾羽犹自颤动。

胡三被陈霄半抱着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脸色瞬间变得蜡黄,冷汗如浆般涌出。他低头看着胸前那个还在汩汩冒血的可怕伤口,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痛苦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肺叶显然已被穿透。

“咳……咳咳……妈的……”胡三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溅在他自己胡子上和胸前的作战服上,染开大片刺目的猩红。他咧开嘴,想挤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却因剧痛而扭曲变形。“嘿……霄哥……这……这见面礼……够……够劲儿吧?”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断续,“看来……看来那册子……没……没坑咱……”他的目光费力地转向陈霄,又瞥了一眼柳七,“甭管我……东西……东西在前面……”他挣扎着想挺直身体,却引发更剧烈的咳嗽,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个被刺破的沉重风箱。

陈霄脸色铁青,动作却快如闪电。他迅速打开急救包,撕开胡三的作战服,露出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箭头贯穿,幽绿浸染了边缘的皮肉。他熟练地用止血粉按压,然后用大块无菌敷料紧紧包裹,再用绷带死死捆扎。动作虽然迅捷,但陈霄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冰冷的绝望感,第一次像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少废话!撑住!”陈霄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柳七,拿强效抗生素和镇痛剂!快!”

柳七默默递过药剂,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紧抿着唇,眼神死死盯着甬道前方更深的黑暗,仿佛那里潜伏着更大的凶险。她紧握着短刃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在柳七的帮助下,陈霄给胡三注射了药物。胡三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但每一次吸气时胸腔深处那如同破锣般的杂音,以及他脸上迅速弥漫开的灰败死气,都清晰地宣告着生命力的飞速流逝。剧毒和肺部的重创,在这阴冷的地底,几乎没有逆转的可能。

“走……快走……”胡三的声音微弱下去,眼皮沉重地耷拉着,仅存的一点力气都用在对抗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上。

陈霄和柳七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哀伤。陈霄咬紧牙关,将胡三的一条手臂绕过自己脖颈,几乎是将他半扛起来。柳七立刻上前,分担了另一侧的力量。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支撑着那个正在迅速失去温度的身躯。胡三的头无力地垂在陈霄肩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喷在陈霄颈侧。

沉重的脚步再次在甬道里响起,比之前缓慢百倍,每一步都踏在粘稠的血泊和冰冷的绝望之上。幽深的前方,墓道似乎在微微向下倾斜,尽头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手电光柱竭力刺破黑暗,隐约勾勒出前方一个巨大空间的轮廓——主墓室的前室,一片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坪。石坪的另一端,一扇沉重无比、布满复杂饕餮纹饰的青铜巨门巍然矗立,那便是最后的目标,主墓室的入口。门环是两只狰狞的青铜兽首,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然而,这片通往希望的黑色石坪,却散发着比身后箭雨甬道更令人心悸的气息。空气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腥味,比墓道里更浓烈,吸入口鼻,带着一种诡异的粘稠感,让人头皮发麻。

“是毒瘴!”柳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她立刻从背包侧袋掏出三只简易的防毒面罩滤罐,飞快地分给陈霄一个,又试图给已经意识模糊的胡三戴上。

陈霄接过面罩,心脏却沉到了谷底。他清晰地看到,在黑色石坪光滑如镜的表面,一层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薄雾正贴着地面缓缓流动、堆积。手电光柱扫过时,能看到空气中悬浮着无数极其细微的粉尘颗粒,闪烁着不祥的微光。滤罐……对这种未知的、可能兼具腐蚀和神经毒素的混合毒瘴,能有多少效果?他毫无把握。

“咳……咳咳咳……”胡三的咳嗽陡然变得异常剧烈,身体在两人的支撑下剧烈抽搐,大量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涌出,浸湿了刚勉强戴上的防毒面罩。他猛地抬起手,用尽最后残存的一点力气,粗暴地扯掉了自己脸上的面罩滤罐!那动作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决绝。

“老胡!你干什么!”陈霄又惊又怒。

胡三布满血丝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流动着死寂灰白的石坪,又艰难地转向陈霄和柳七,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剧痛,有恐惧,但最后凝固的,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托付一切的沉重。

“没……没用了……”他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血沫和嘶鸣,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肺……穿了……吸……吸进去……都是……咳……都是死……”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积攒着最后的力量,目光猛地钉在陈霄脸上,带着千钧之力,“霄哥……柳丫头……东西……东西在里面!”

他猛地爆发出最后一声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不知从何处榨取的力量让他的身体瞬间绷紧!

“踩着老子……过去——!”

话音未落,胡三用尽生命最后的所有力量,双臂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蛮力,狠狠地将扛着他的陈霄和柳七向前猛地一推!同时,他自己残破的身躯却借着反作用力,沉重地向后倒去,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重重地砸在黑色石坪靠近入口的边缘!

“噗通!”沉闷的撞击声。

“老胡——!”陈霄的嘶吼和柳七的尖叫同时响起,撕心裂肺。

就在胡三倒地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层原本只是贴着地面缓缓流动的灰白色薄雾,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彻底惊醒!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群,无数细微的灰白色颗粒疯狂地向着胡三倒下的地方汇聚、升腾!雾气瞬间变得浓稠如实质,灰白中透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死气沉沉的暗黄!滋滋的轻响在雾气中弥漫开来,胡三身上的作战服、暴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色、腐蚀、冒出细小的泡沫!他那魁梧的身体在浓雾中剧烈地抽搐、扭动,喉咙里发出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走——!!!”陈霄目眦尽裂,血丝瞬间布满眼球。他看到柳七因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而身体僵硬,几乎要扑向那片吞噬生命的毒雾。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柳七的手臂,几乎是拖拽着她,朝着胡三用生命和躯体短暂压住的那一小片尚未被浓雾完全覆盖的区域,亡命般冲了过去!

脚下是胡三正在被快速腐蚀的身体,隔着靴底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可怕的消融。每一步踏下,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烙进灵魂深处。浓稠的毒雾带着刺鼻的腥甜和剧烈的腐蚀性,疯狂地从两侧扑来,舔舐着他们裸露的皮肤,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带来钻心的灼痛。防毒面罩的滤罐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嘶”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异味和灼烧感。

短短的十几米距离,如同穿越地狱的刀山火海。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凌迟。

终于,两人踉跄着扑到了那扇巨大的青铜巨门之前。陈霄猛地回望,那片石坪已经完全被翻滚的、暗黄浑浊的毒雾笼罩,浓得如同实质的浆液,再也看不到胡三一丝一毫的轮廓。只有那非人的、渐渐微弱下去的“嗬嗬”声,断断续续地从浓雾深处传来,如同来自地狱的挽歌,最终彻底归于死寂。

巨大的悲恸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霄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柳七的身体在他旁边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从面罩下传出。

“开……开门……”柳七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坚定,她猛地抽出短刃,指向那扇紧闭的青铜巨门,“为了老胡!”

陈霄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刺痛和血腥味让他强行从巨大的悲痛中挣脱出来一丝清明。他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目光死死盯住那两只狰狞的青铜兽首门环。他脖子上祖传的吊坠,此刻隔着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冰冷依旧,却似乎带着一丝微弱的、诡异的搏动,仿佛与门后的某种存在产生了共鸣。他伸手,与柳七一起,握住了冰冷刺骨的兽首门环。

“一、二、三——拉!”

两人同时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向后猛拉!

“嘎吱……嘎吱吱……”

沉重到难以想象的青铜巨门,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极其缓慢地、带着千年尘封的滞涩,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冰冷、混杂着奇异香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的风,猛地从门缝中涌出,吹拂在两人身上,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门内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巨兽张开的口。

柳七深吸一口气,似乎想用这冰冷的空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她猛地将手中的强光手电照向门内!

光柱刺破黑暗。

没有预想中堆积如山的陪葬珍宝。

没有想象中精美绝伦的棺椁。

没有守护的凶兽,没有最后的杀阵。

巨大的主墓室空旷得令人心头发慌。地面是打磨光滑的黑色巨石,冰冷而死寂。墓室中央,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石台。石台之上,摆放着一具极其朴素的、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石棺。石棺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在光柱下静静飞舞。

这就是他们付出了两条性命,穿越了九死一生的地狱之路,最终抵达的终点?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陈霄。他僵立在门口,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柳七的手电光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她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崩溃前的颤抖。

陈霄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具孤零零的石棺。每一步落下,空旷的墓室里都回荡着清晰的脚步声,如同敲打在心脏上的丧钟。柳七紧随其后,手中的光束死死钉在棺盖上。

石棺的盖板并不厚重,上面同样积满了灰尘。陈霄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石面,那寒意直透心底。他用力一推。

“嘎……”

石盖摩擦着棺体,发出沉闷的声响,被推开一道缝隙。一股更加浓烈的、属于纯粹石头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两人屏住呼吸,将手电光同时投向棺内。

光柱照亮了石棺内部。

没有腐朽的尸骸。

没有象征身份的玉敛葬服。

没有他们追寻的、传说中能逆转乾坤的秘宝。

空空如也!

只有棺底,在厚厚的积尘之下,隐约可见刻着几行字迹。陈霄颤抖着手,拂去上面的灰尘。

古老的篆体文字在强光下清晰地显现出来,每一个笔画都透着千年时光的冰冷和嘲弄:

“后来者,此间空矣。”

八个字。

像八把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毫无怜悯地刺入了陈霄的双眼,贯穿了他的大脑,钉死了他的心脏!

“空……空矣?”柳七失神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手电“哐当”一声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冰冷的黑石地面上,光束歪斜地射向墓室高耸而黑暗的穹顶。她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跪倒在冰冷的石棺旁。巨大的、无法承受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她的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在空旷死寂的墓室里疯狂回荡,撞击着冰冷的石壁。

“老胡……柳七……我们……”她语无伦次,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被毒雾灼伤的痕迹,“为了……为了这个……这个……笑话?”她的声音尖锐而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茫然。

陈霄没有动。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石棺前,手还保持着拂去灰尘的姿势,僵在半空。手电的光柱从他手中垂落,照亮了他脚下的一小片区域,映出他沾满泥污、血迹和毒雾灼痕的作战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崩溃。只有一片彻底死寂的空白。仿佛灵魂在瞬间被那八个字彻底抽离、碾碎、化为齑粉。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信念,所有的牺牲带来的沉重意义,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否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荒诞绝伦的黑色玩笑。

脖子上的吊坠,那块祖传的、记载着所谓藏宝图的金属片,隔着衣服紧紧贴着他的皮肤。那曾经代表家族使命、代表无数代人心血和追寻的冰冷信物,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剧痛。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手,按住了胸前吊坠的位置。指尖下,那金属的形状清晰可辨。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的獠牙,冰冷而尖锐地刺入他彻底空白的脑海:

这吊坠里的图……这柳家守护的拓片……这所谓的战国封君大墓……这一切的一切……

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墓主人跨越千年时空,精心布下的一个局?一个以贪婪和传说为诱饵,以无数后来者的鲜血和生命为祭品的……巨大骗局?

胡三被弩箭贯穿时喷出的滚烫鲜血溅在脸上的感觉,柳七在毒雾边缘绝望的尖叫,还有老胡最后那声“踩着老子过去”的嘶吼……所有声音、所有画面,如同烧红的铁水,猛地倒灌进他死寂的意识。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陈霄口中狂喷而出,溅落在冰冷的石棺边缘,在积尘上绽开一朵刺目而绝望的暗红之花。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如同无形的重锤,终于击穿了他强行维持的躯壳。他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住,全靠手撑住了冰冷的棺壁才没有倒下。

柳七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抬头看着他嘴角刺目的血迹:“霄哥!”

陈霄没有回应她。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棺底那八个字,眼神空洞得可怕。许久,他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抬起沾满自己鲜血和灰尘的手,伸向脖子。他的动作僵硬而迟滞,手指颤抖着,摸索着那根串着祖传吊坠的坚韧皮绳。

皮绳被粗暴地扯断。他将那枚小小的、带着他体温的金属吊坠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具空棺,不再看跪倒在地的柳七,不再看这吞噬了所有希望和同伴的冰冷墓穴。他迈开脚步,踉跄着,沉默地向着来时的方向,向着那片翻滚着死亡毒雾的石坪,向着青铜巨门外那无边的黑暗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柳七看着他决绝而孤寂的背影,看着他手中紧攥的吊坠,似乎明白了什么。巨大的悲恸再次席卷了她,但这一次,她没有哭出声。她挣扎着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手电,默默地、踉跄地跟在了陈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空旷死寂的主墓室,重新站在了那片翻滚着暗黄色毒雾的石坪边缘。

来时的路,是吞噬了胡三的地狱。他们唯一的“生门”,是胡三用生命短暂压制的那条路。毒雾依旧在翻腾,但浓度似乎比刚才淡了一些,边缘部分隐约能看到黑色石坪的表面。

没有言语,没有犹豫。陈霄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翻滚的毒雾,仿佛要将胡三最后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冲了进去!柳七紧随其后,两人如同扑火的飞蛾,再次扎入那致命的灰黄。

灼痛、窒息、腐蚀的滋滋声再次包裹了他们。防毒面罩的滤罐发出最后的哀鸣。陈霄的靴子似乎踩到了什么柔软而粘稠的东西,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是什么。他只有一个念头:出去!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凭借着记忆和对最后一丝生机的疯狂赌注,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路线,亡命般冲过了那片缩小了范围但依旧致命的毒雾区,重新冲进了布满箭矢的甬道。脚步毫不停留,穿过箭雨洗礼过的死亡长廊,攀上陡峭的斜坡,手脚并用地爬过狭窄的盗洞入口……

当陈霄沾满泥污、血迹和毒液的手,终于扒住盗洞边缘冰冷的泥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体拖出地面时——

第一缕刺目的、金红色的朝阳,正撕裂东方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如同熔化的黄金,猛地泼洒在苍茫荒凉的大地上。光线如此强烈,如此温暖,带着人间鲜活的气息,瞬间刺入他习惯了黑暗、布满血丝的眼睛。

剧烈的刺痛让他猛地闭上了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趴在冰冷的土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肺部灼烧的痛楚。背后,柳七也艰难地爬了出来,瘫倒在他旁边,无声地抽泣着。

黑暗的地底,吞噬了两个同伴,留下一个残酷的笑话和无尽的空虚。而此刻,人间的太阳,却如此冷漠而辉煌地升起,照耀着他们满身的狼狈和绝望。

陈霄缓缓地睁开被阳光刺痛的双眼。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

掌心,那枚祖传的吊坠静静地躺着。金属表面沾满了泥土、干涸的血迹和他自己的汗渍。他伸出颤抖的、同样肮脏不堪的手指,摸索到吊坠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卡扣。

“咔哒。”

一声轻响。吊坠精巧地弹开。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微型地图,没有复杂的符文,更没有指向任何希望的线索。

只有一张折叠得异常细小的、已经泛黄发脆的古老丝帛。

陈霄用染血的指尖,极其小心地将那丝帛展开。

上面,用同样古老、甚至更加拙朴的篆体,画着几道极其简略的线条——蜿蜒的山脉,一个醒目的标记点,旁边标注着两个小字。

那标记点,赫然指向他们刚刚爬出来的这个盗洞位置!

而那两个标注的小字,笔锋锐利,透着一股穿越千年的冰冷嘲弄:

“虚冢”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这座大墓,从一开始就是精心设计的陷阱。他们家族世代守护的“藏宝图”,他们付出生命追寻的“秘宝”,从头到尾,就是墓主人留下的最大嘲讽。

陈霄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两个字上。时间仿佛凝固了。荒原上的风带着初晨的寒意吹过,卷起他额前沾血的乱发。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灰般的麻木,比墓穴里的石头更加冰冷。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他动了。

那只沾满泥泞、血污和毒液的手,缓缓抬起,将那张展开的、写着“虚冢”二字的古老丝帛,连同那枚承载了家族无数代幻梦的金属吊坠盒,没有丝毫犹豫,轻轻地、却带着万钧的决绝,抛向了身后那个漆黑幽深的盗洞。

丝帛在空中无力地翻卷了一下,如同折翼的枯蝶,坠向无边的黑暗。吊坠盒划过一道微弱的金属反光,旋即被洞口吞噬。

做完这一切,陈霄的手垂落下来。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站了起来。

他不再回头。

只是抬起沉重的腿,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踉跄地、却又异常固执地,向着那轮初升的、刺目的、毫无温度可言的朝阳走去。

荒凉的大地上,只留下两道长长的、沾满血污和绝望的影子,被初升的太阳拖得很长很长。

更新时间:2025-07-07 06:3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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