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芒太盛了,像无数根冰冷的银针,扎得檀晚眼睛发涩。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整个衣香鬓影、笑语喧哗的世界,却唯独照不清她自己。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水、醇厚的酒香和甜腻的蛋糕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
她身上这条过季的浅紫色纱裙,在满场当季高定和璀璨珠宝的映衬下,寒酸得像个不合时宜的笑话。裙摆上,那片深褐色的、蜿蜒丑陋的酒渍,更是如同一个屈辱的烙印。
“哎呀,晚晚!”一声刻意拔高的惊呼自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虚假关切。檀晚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檀薇,檀家失而复得的真千金,今晚当之无愧的主角,正挽着她曾经的未婚夫顾承宇的手臂,袅袅婷婷地走过来。
顾承宇的目光掠过檀晚裙摆的污渍,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撇开,落在檀薇精心修饰的侧脸上,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
“真不小心呢。”檀薇的声音清脆,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清。她手里端着的半杯香槟随着她刻意的动作轻轻晃荡,折射出冰冷的光。
“这么重要的日子,礼服脏了多扫兴呀?不过也是,”她微微倾身,凑近檀晚,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吐气如兰,“反正你也不是主角,穿什么,又有谁会在意呢?一个……赝品罢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檀晚的神经末梢。她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幸灾乐祸的。
那些目光黏在她狼狈的裙摆上,也黏在她强装镇定的脸上,带着无声的嘲笑。
十八年。她在檀家整整生活了十八年,被当作名门淑媛精心培养,学习礼仪、艺术、管理,付出全部努力去迎合每一份期待,以为终于融入了这个姓氏的骨血。
原来,在真正的血脉面前,她所有小心翼翼堆砌起来的堡垒,不过是一张一戳就破的薄纸。那些曾经的温情脉脉,此刻回想起来,只剩下彻骨的讽刺。
顾承宇站在檀薇身侧,沉默着。他曾经信誓旦旦的承诺,那些关于守护、关于未来的话语,此刻在檀薇得意的笑容面前,轻飘飘地碎成了齑粉。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尖锐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
檀晚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提醒自己——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这里倒下。她挺直了那根仿佛随时会被压断的脊梁,脸上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平静,尽管那平静苍白得如同纸糊的假面,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别挡着路呀,晚晚姐,”檀薇的声音又扬高了几分,带着胜利者特有的慵懒,“该切蛋糕了,我的好姐姐。”
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向两边让开,簇拥着今晚的主角走向大厅中央那座奢华的、缀满新鲜玫瑰的巨型蛋糕塔。
檀薇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心,顾承宇体贴地护在她身边。檀父檀母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近乎谄媚的骄傲笑容,目光紧紧追随着他们失而复得的珍宝。
檀晚被彻底遗忘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宴会上最碍眼的垃圾。她看着那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站在聚光灯下,檀薇像个被宠坏的公主,享受着所有人的祝福和艳羡。香槟塔被注满金色的液体,侍者恭敬地递上切蛋糕的长刀。
檀薇接过刀,却没有立刻动手。她那双描画得精致无比的眼睛,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孤零零的檀晚。嘴角勾起一个甜美又残忍的弧度。
“在切开这个象征团聚和幸福的蛋糕之前,”檀薇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宴会厅,带着一种刻意的、煽动性的停顿,“我想请大家听一段很有意思的录音。是关于……我们家晚晚姐姐的。”她特意加重了“晚晚姐姐”几个字,甜腻得令人作呕。
檀晚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看到檀薇涂着蔻丹的手指优雅地按下了手机屏幕。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
短暂的电流杂音后,一个檀晚无比熟悉的中年女声清晰地响彻整个大厅——是檀母的声音,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冰冷刻薄的轻蔑:
【‘她?呵,养着罢了。要不是当年大师说,需要一个八字相合的女孩在身边养着,才能压住薇儿丢失后的灾厄,保我们檀家顺遂,谁乐意花这冤枉钱?’】
檀晚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住。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人群前方,那个被她叫了十八年“妈妈”的女人。檀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慌乱地躲闪开,不敢与她对视。
录音还在继续,另一个男声加入了进来,是檀父,语气更加漠然:
【‘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让她好吃好喝,学这学那,真当自己是凤凰了?说到底,不过是个高级点的容器。薇儿身体弱,万一以后需要点什么……她养得这么好,不就是现成的储备库么?心啊肝啊的,总得预备着,有备无患。’】
【‘心啊肝啊的,总得预备着,有备无患……’】
【‘有备无患……’】
最后那句冷酷到极点的话,被檀薇恶意地按下了循环播放键,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死寂的宴会厅里。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檀晚的心口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容器”……
“储备库”……
“心啊肝啊”……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她十八年“恩养”的真相!不是温情,不是亲情,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冰冷算计的骗局!她只是一个被圈养起来的、待宰的牲畜!
“啊——!”一声失控的、凄厉的尖叫冲破了檀晚的喉咙。
那不是悲伤,是信仰彻底崩塌后绝望的嘶吼。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小兽,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座象征着团聚和幸福的蛋糕塔,冲向那个笑容残忍的始作俑者!
“檀薇!你闭嘴!闭嘴!!”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滔天的恨意。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骚动,夹杂着惊呼和议论。
“疯了!她疯了!”
“天哪,快拦住她!”
“啧,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
混乱中,一只戴着名表的手用力地抓住了檀晚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是顾承宇。
他挡在檀薇身前,英俊的脸上布满了嫌恶和不耐烦,仿佛檀晚是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瘟疫。
“檀晚!你闹够了没有!还嫌不够丢人吗?”他厉声呵斥,声音里没有半分昔日的情谊,只有冰冷的指责,“保安!把她带出去!”
檀薇则顺势躲到了顾承宇身后,脸上惊惶的表情像排练过无数遍,眼神深处却闪烁着得逞的快意。
她甚至故意伸出手,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用尖尖的指甲狠狠戳向檀晚锁骨下方那道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疤痕——那是檀晚小时候意外烫伤的旧痕。
“姐姐,你看,”檀薇的声音又轻又毒,如同吐信的蛇,“连这道疤的位置都‘正好’呢,真是天意……天意让你做我的‘备用品’啊。”
“备用品”三个字,彻底击溃了檀晚最后一丝理智。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世界在她眼前旋转、扭曲、崩塌。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和心脏被撕扯的剧痛。她挣扎着,想要扑上去撕碎檀薇那张恶毒的脸,却被顾承宇死死钳制住,动弹不得。
两名穿着制服的保安已经快步围了上来,粗壮的手伸向她的胳膊。
完了。一切都完了。
十八年的梦,碎了。尊严,被碾进了泥里。
檀晚放弃了挣扎,身体软了下去,只剩下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被像垃圾一样拖出去的命运,等待着彻底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就在保安冰冷的手指即将碰到她手臂的瞬间——
宴会厅入口处,那两扇沉重的、雕花繁复的鎏金大门,毫无征兆地、缓缓向内洞开。
一股无形的、凛冽至极的寒气,如同西伯利亚的冰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喧嚣的大厅。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所有嘈杂的议论声、惊呼声、甚至呼吸声,都在这一刻诡异地戛然而止。
时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只见门口原本肃立的檀家保镖,此刻竟动作整齐划一地、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般,迅速向两侧分开,深深躬身!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
一条笔直的红毯通道,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宴会厅的心脏位置,仿佛专为迎接某位至高无上的君王而铺设。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一切。连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芒都似乎凝固了。
在无数道惊疑不定、屏息凝神的目光注视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了进来。
纯黑色的手工西装,剪裁完美得如同第二层皮肤,包裹着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稳与厚重。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敲打在人心上。
他走得很慢,姿态随意,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强大气场。仿佛他脚下踩着的不是大理石地面,而是匍匐的臣民。
随着他走近,那迫人的威压感愈发沉重,空气都变得稀薄粘稠。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终于,他走到了明亮的主灯之下。
灯光勾勒出他深刻而冷峻的轮廓。眉骨很高,鼻梁挺直,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下颌线条如刀削斧凿般锋利。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却毫无温度,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雕琢而成。深邃的眼眸扫过全场,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纷纷下意识地垂下眼帘。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耳垂上,一点幽邃如夜的寒芒——一枚造型极简却质感非凡的黑钻耳钉。那点墨色光芒,与他周身冰冷的压迫感奇异地融合,平添了几分神秘的危险气息。
檀晚泪眼模糊中,只看到那双锃亮的皮鞋停在了自己面前,很近很近。她茫然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透过朦胧的水光,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
那眼神……冰冷,锐利,却又似乎翻滚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暗涌。心脏猛地一悸,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四肢百骸。
是他?
一个几乎被尘封在记忆最底层的模糊轮廓,骤然变得清晰起来。那个雨夜……冰冷刺骨的河水……还有……耳垂上同样位置的一点冷光……
沈确。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那个活在财经杂志封面和无数财富神话顶端、神秘莫测的名字!檀家这种所谓的“豪门”,在他面前恐怕连提鞋都不配!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她的眼神……为什么?
檀晚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连哭泣都忘了。
而沈确的目光,只在檀晚那张惨白挂泪的小脸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随即,那冰冷的视线便如淬了毒的利刃,精准地、缓慢地,移向了还躲在顾承宇身后、脸上惊疑不定却又强作镇定的檀薇身上。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掌控感,直接、精准地、如同铁钳般,捏住了檀薇那精心保养、此刻却血色尽失的下巴!
“呃!”檀薇猝不及防,被捏得痛呼出声,精致的五官瞬间扭曲变形,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她想挣扎,想尖叫,但在沈确那双深不见底、毫无人类情感波动的眼眸注视下,她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沈确微微俯身,靠近檀薇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冷的磁性,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大厅,传入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
“谁给你的胆子——”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冷硬,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
“动我亲自养大的花?”
亲自养大的花?!
五个字,如同五颗重磅炸弹,轰然在死寂的宴会厅里炸开!
巨大的震惊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所有宾客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那些前一秒还在对檀晚指指点点、面露鄙夷的人们,此刻的表情精彩纷呈,惊愕、恐惧、茫然、悔恨……交织在一起。
檀父檀母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檀父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抽气声。
檀母则死死捂住嘴,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他们看向沈确,又看向被捏着下巴、如同待宰羔羊般瑟瑟发抖的檀薇,最后目光落在檀晚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巨大的恐惧。
顾承宇抓着檀晚手臂的手,在沈确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
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翻了旁边一个侍者托盘里的高脚杯。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香槟酒液溅湿了他昂贵的西裤裤脚,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失魂落魄地看着沈确,又看看檀晚,眼神里只剩下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懊悔。
亲自养大的花?那个被他嫌弃、被他抛弃、被他未婚妻当众羞辱的檀晚,竟然是……沈确的人?!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窒息。
而被沈确捏住下巴的檀薇,更是如遭雷击!巨大的恐惧让她彻底失声,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她看着沈确那双近在咫尺、毫无温度的眼睛,感觉自己的下巴骨随时会被捏碎!什么真千金,什么精心策划的羞辱,在绝对的力量和权势面前,瞬间成了最可笑的笑话。
檀晚自己,更是彻底呆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忘了坠落。大脑里一片轰鸣,反复回荡着那五个字——“亲自养大的花”。
是他?
那个雨夜里救了她,给她披上温暖外套,留下一个模糊却深刻背影的少年?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她绝望中的一场幻梦!
沈确的目光,终于从檀薇那张写满恐惧的脸上移开,仿佛丢弃什么肮脏的垃圾。他松开了手。
檀薇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昂贵的礼服沾上了酒渍和蛋糕奶油,狼狈不堪,却再也没人敢上前扶她。
沈确转过身。
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檀晚。那股冷冽又带着独特木质冷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檀晚周身绝望的寒意。他看着她,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失而复得的审视?是积压已久的愠怒?还是某种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占有?
他向她伸出了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
檀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量感。鬼使神差地,她抬起了自己冰凉颤抖的手,轻轻放了上去。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带着绝对的强势和保护意味,将她整个人从冰冷的角落阴影里,猛地拽了出来!
天旋地转间,檀晚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坚硬而炽热的怀抱。沈确的手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牢牢地箍在她的腰间,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她紧紧锁在自己的领地之内。
她的后背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痒意。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裹挟着令整个大厅温度骤降的森然寒意,清晰地响起:
“宝贝,看好了。”
“告诉我,他们的骨头……”
他微微停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面无人色的檀父檀母,扫过呆若木鸡的顾承宇,最后掠过地上瘫软如泥、眼神怨毒的檀薇。
“……够脆吗?”
“宝贝”两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窜过檀晚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一颤。而那后半句森冷的问话,更是让整个宴会厅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檀父檀母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檀父的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看向沈确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哀求。
檀母更是双腿一软,若不是旁边有人下意识地扶了一把,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顾承宇的脸色灰败如死人,他死死地盯着被沈确强势圈在怀里的檀晚,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浓得化不开的懊悔,更有一丝被彻底碾压的绝望。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个男人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瘫在地上的檀薇,听到这句如同宣判死刑的话,眼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怨毒和不甘,她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似乎想尖叫咒骂。
然而,沈确甚至没有给她发出声音的机会。
他连眼神都吝于施舍给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对着空气偏了一下头。
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
但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他侧后方、穿着深灰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助理,却如同接到了最明确的指令。他上前一步,动作迅捷如猎豹,在檀薇尖锐的咒骂即将破口而出的前一刻——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快、准、狠地捂住了檀薇的嘴!力道之大,让她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喉咙里痛苦的“呜呜”声。
另一只手则如同铁钳,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肩膀。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训练有素的专业和冷酷。
檀薇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挣扎扭动着,昂贵的礼服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不堪,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汗水和恐惧糊得一塌糊涂。
她眼中那点怨毒彻底被惊恐淹没,只剩下对未知命运的极致恐惧。她想向父母求救,但檀父檀母此刻自身难保,连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助理面无表情,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毫不费力地将不断挣扎、发出含糊呜咽的檀薇从红毯上迅速拖离。
那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在光滑的地面上蹭掉了,狼狈地遗留在原地,像两个被抛弃的笑话。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宴会厅里依旧死寂一片,只剩下檀薇被拖远时发出的、越来越弱的呜咽挣扎声。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万钧的手段震慑住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沈确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微微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檀晚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体也还在微微发抖,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被暴雨冲刷后的星辰,倒映着他冷峻的轮廓。
“吓着了?”他的声音低了几分,收起了那迫人的寒意,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檀晚下意识地摇头,动作很轻。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巨大的信息冲击和情绪起伏让她大脑一片混乱。
沈确的目光在她身上那件沾染了酒渍、狼狈不堪的过季礼服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冰冷得如同在看什么碍眼的垃圾。
他再次偏了下头。
另一个穿着同样深灰色西装、气质沉稳的助理无声上前,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印着烫金暗纹的黑色礼盒。盒子打开,里面躺着的衣物,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件礼服。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华美。
主色调是深邃的墨蓝色,如同将最沉静的夜空和最深邃的海洋糅合在了一起。裙身并非光滑的丝绸,而是由无数细小的、切割完美的深蓝色碎钻织就!灯光下,这些碎钻随着角度变换,折射出从深海蓝到璀璨星芒的渐变流光,仿佛将整个银河都披在了身上。上半身是极贴合的抹胸设计,线条流畅地勾勒出优美的肩颈线条,领口处点缀着几颗水滴形的、纯净得毫无杂质的冰蓝钻,如同凝结的泪滴,又像星辰坠落。
奢华。极致到令人窒息的奢华。它静静躺在盒子里,散发出的光芒,几乎让整个宴会厅的水晶吊灯都黯然失色。
“换上。”沈确的声音没有起伏,是命令,却奇异地带着一丝……纵容?
檀晚看着那件美得不真实的礼服,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寒酸肮脏的纱裙,巨大的落差让她有些恍惚。
没等她反应,两名一直候在旁边的、穿着黑色套裙、气质干练的女助理已经上前,一左一右,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扶住她的手臂,带着她走向离主厅最近的、专为贵宾准备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或惊惧或探究的目光。檀晚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蹲了下来。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刚才强撑的所有坚强和冷静,在无人的角落瞬间土崩瓦解。屈辱、绝望、震惊、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膝盖上的布料。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女助理温和的声音响起:“檀小姐,沈先生在外面等您。”
檀晚猛地抬起头,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痕。不能哭,至少不能这样出去。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扶着门站起来。镜子里映出她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琉璃。
她看向旁边衣架上那件流光溢彩的墨蓝色礼服。深吸一口气,她伸出手。
礼服上身后,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极致的剪裁完美贴合着身体的每一寸曲线,既不过分暴露,又将少女初绽的玲珑身姿展现得淋漓尽致。那些细密的碎钻在灯光下流淌着星河般的光泽,冰蓝钻坠在锁骨下方,衬得肌肤胜雪。镜中的人,一扫之前的狼狈脆弱,眉宇间残留的泪痕和苍白,反而为那份惊人的美丽增添了一丝我见犹怜的脆弱感,以及一种浴火重生般的、不容侵犯的清冷贵气。
当她被两位助理重新引领着,推开休息室的门,再次出现在宴会厅入口时——
时间,又一次凝固了。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过来,但这一次,里面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鄙夷、嘲笑或幸灾乐祸。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惊艳、难以置信的倒抽冷气声,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敬畏的复杂情绪。
她身上那件流淌着星河的礼服,她眉宇间那份脆弱与清冷交织的矛盾气质,她身后那两个代表沈确意志的助理……这一切都无声地宣告着,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践踏的“赝品”,她的身份,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檀晚没有去看任何人。她的目光,直直地、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探寻,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唯一让她感到安全感的源头——沈确的身上。
他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身姿挺拔如松。当她的身影出现时,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瞬间锁定了她。冰冷的眼底,有什么东西骤然碎裂、翻涌!惊艳毫不掩饰地掠过,随即被一种更加幽深、更加浓烈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还有一种深埋于岁月之下、此刻终于破土而出的、滚烫的……欲念。
他的目光,如同最炽烈的火焰,一寸寸地扫过她被礼服勾勒出的每一寸美好,最终定格在她那双依旧泛红、却如同浸了水的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上。
檀晚被他看得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她鼓起所有的勇气,抬脚,一步一步,走向那片为她而留的、绝对的领域。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声响。
她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起脸。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两人之间噼啪作响。
沈确伸出手,却不是刚才那种保护的姿态。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轻轻拂过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动作看似温柔,指尖的温度却烫得惊人。
“很漂亮。”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压抑着什么,“我的花,就该这样绽放。”
檀晚的心尖狠狠一颤。他的手指仿佛带着电流,拂过的地方,皮肤下窜起细密的战栗。那句“我的花”,带着一种近乎宣告所有权的霸道,让她耳根发烫,心跳彻底乱了方寸。
就在这时——
“檀晚!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一声歇斯底里、充满了怨毒和疯狂的尖叫,如同厉鬼的诅咒,猛地撕裂了宴会厅死寂的氛围!
是檀薇!
她不知如何挣脱了钳制,头发散乱如同疯妇,昂贵的礼服被扯破,脸上涕泪横流混着污渍,状若癫狂地朝着檀晚的方向猛扑过来!
她的眼神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她手里,竟然紧紧攥着一把不知从何处摸来的、切蛋糕用的银质餐刀!锋利的刀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刺目的寒芒!
“去死吧!!!”檀薇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餐刀狠狠刺向檀晚的后心!
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惊呆了!
檀晚背对着檀薇,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觉一股裹挟着疯狂恨意的劲风猛地从背后袭来,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电光火石之间——
沈确眼底的寒冰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他反应快到了极致!原本揽在檀晚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整个人狠狠往自己怀里一带!同时,他高大的身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地侧转!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刺入皮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檀晚被沈确死死按在怀里,脸埋在他坚硬的胸膛上,鼻尖充斥着他身上冷冽的木质气息和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到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极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骨血之中。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她茫然地抬起头,撞进沈确近在咫尺的眼睛里。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如同寒潭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翻滚着滔天的怒火、惊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后怕?那火焰般的赤红,几乎要灼伤檀晚的眼!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从沈确喉间溢出。
檀晚的心猛地一沉!她顺着他的肩膀看去——
只见那把银亮的餐刀,深深地、残忍地,刺入了沈确的左臂外侧!刀身没入了一大半!深色的西装布料被刺破,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迅速洇开,如同绽开的死亡之花,染红了他昂贵的西装,也染红了他黑色的皮质手套!
持刀的檀薇,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结果。她脸上疯狂的表情凝固了,变成了极致的错愕和茫然,似乎不明白自己刺中的为什么会是沈确。她握着刀柄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先……先生!”助理惊怒交加的吼声炸响。
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如同鬼魅般瞬间扑上!这一次,没有丝毫留情!几双大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扣住檀薇的手腕、肩膀、脖颈!力量之大,几乎能听到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一声清晰的脆响,伴随着檀薇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她握着刀的那只手,被一个保镖面无表情地、极其利落地反向狠狠一折!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下去,餐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剧痛让她瞬间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扔进滚水的虾米,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薇儿!”檀母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眼前一黑,终于彻底晕死过去,被旁边同样面无人色的檀父手忙脚乱地接住。
檀薇被几个保镖毫不留情地拖拽着,如同拖一条死狗,迅速消失在通往侧门的通道里。她那凄厉的、充满痛苦和怨恨的哭嚎声,如同跗骨之蛆,在奢华的宴会厅里回荡着,久久不散,为这场荒诞的闹剧画上了一个血腥而屈辱的句号。
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这一次,是真正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香槟的甜腻和恐惧的气息。
沈确却仿佛感受不到手臂上的剧痛。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涌出的鲜血。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牢牢地锁在怀里檀晚的脸上,那双赤红的眼瞳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完好无损。
檀晚看着他手臂上那片刺目的红,看着那不断扩大的深色痕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发颤:“你……你的手……”
沈确终于缓缓低头,瞥了一眼自己受伤的左臂。那眼神,漠然得如同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
他抬起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刃,缓缓扫过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檀父,扫过地上昏迷不醒的檀母,最后定格在呆若木鸡、脸色惨白的顾承宇身上。
“看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都冻结的森然,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檀家的骨头,比我想象的……还要软一点。”
他微微抬手。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的助理立刻上前一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份厚厚的、印着醒目红色印章的文件。助理面无表情,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厅:
“沈先生名下‘深域资本’,即刻起,对檀氏集团持有的所有股权、不动产、债券,进行强制清盘接管。”
“另,”助理顿了顿,冰冷的视线扫过檀父,“檀文山先生、林淑仪女士名下所有个人账户,因涉及关联交易及违规担保,已被全部冻结。后续追责程序,将依法进行。”
“轰——!”
如果说刚才的一切是重锤,那么此刻助理宣读的内容,就是一场精准的、毁灭性的核爆!直接宣告了檀家商业帝国的彻底崩塌和财富的瞬间清零!
檀父的身体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巨大的打击让他双目失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的抽气声,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苍老腐朽的空壳。他完了。檀家完了。几十年的苦心经营,顷刻间化为乌有!
顾承宇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一幕,看着跪地不起的檀父,看着被拖走的檀薇,最后目光落在被沈确紧紧护在怀里、穿着那件耀眼星河的檀晚身上。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灰败的死气。他引以为傲的联姻对象,他以为能攀附的檀家……原来在真正的力量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而他放弃的、背叛的……却是沈确亲自豢养的玫瑰!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他踉跄着后退,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顾少。”沈确冰冷的声音如同追魂索命。
顾承宇的脚步猛地僵住,身体瞬间绷紧。
沈确甚至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檀晚脸上,仿佛只是随口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顾家与檀家那个城西的合资项目,太碍眼了。清掉。”
“是,先生。”助理躬身应道,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顾承宇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只剩下绝望的灰白。那个项目,是顾家投入了巨资、寄予厚望的核心项目!沈确轻飘飘的一句“清掉”,就足以让顾家伤筋动骨!他完了。顾家也完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彻底淹没了他。
沈确不再理会这满厅的狼藉和绝望。他低头,看着怀里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复杂难辨的檀晚,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这里脏了。我们走。”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几乎是半抱着她,转身。动作间牵扯到左臂的伤口,鲜血渗出更多,染红了他的手套,也染红了檀晚礼服上那璀璨的星河一角。
檀晚被他带着,脚步有些踉跄地跟着。她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力量,也能感受到那伤口处传来的、温热的、粘稠的液体触感。心口的位置,又酸又胀,堵得难受。
保镖无声地在前方分开人群,清出道路。宾客们如同摩西分海般迅速退开,垂首敛目,连大气都不敢喘。
走出那令人窒息的金色牢笼,冰冷的夜风瞬间裹挟着细密的雨丝扑面而来,带来一阵寒凉的清醒。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如幽灵的加长轿车早已悄无声息地停在门口,如同蛰伏的猛兽。
保镖恭敬地拉开车门。
沈确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带着檀晚,弯腰坐进了温暖而私密的后座空间。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彻底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风雨、奢华的废墟,以及那些窥探的目光和绝望的哀嚎。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味和他身上特有的、冷冽的木质气息,混合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檀晚被他安置在宽大柔软的真皮座椅上。车内的光线很暗,只有仪表盘和窗外掠过的霓虹灯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狭小的空间里,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绷。刚才在宴会厅里被强行压下的所有情绪——劫后余生的悸动、目睹他为自己挡刀的惊骇、身份陡然翻转的茫然、还有那十八年欺骗带来的彻骨寒意——此刻如同解冻的冰河,汹涌地冲撞着她的心防。
她的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不是因为冷。
沈确就坐在她旁边,距离很近。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占据了半边空间,存在感强得让人无法忽视。他微微侧着身,似乎是为了避免压迫到左臂的伤口。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他侧脸的线条冷硬如石刻,薄唇紧抿,看不清具体表情。
檀晚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受伤的左臂上。深色的西装外套遮掩着,看不清伤口的具体情况,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却固执地钻入她的鼻腔,提醒着她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手……”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的手……还在流血……”
沈确似乎这才想起手臂的伤。他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动作随意地用右手扯开了左臂上那件昂贵的、被血浸染的西装袖口,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衬衫袖子也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粘腻地贴在手臂上。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伸出右手,似乎想直接撕开粘着伤口的衬衫布料查看。
“别!”檀晚几乎是下意识地倾身过去,一把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
檀晚的手冰凉,带着细密的颤抖。而沈确的手腕,却滚烫得惊人,皮肤下跳动的脉搏强而有力,如同蛰伏的野兽。
沈确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转过头,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沉沉地锁定了她。那目光,复杂得如同最深的旋涡,有审视,有探究,有未散的愠怒,还有一丝……被强行按捺的、更深沉的东西。
檀晚被他看得心头一悸,触电般想缩回手,却被他反手一把握住!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将她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他滚烫的掌心。
“小伤。”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在密闭的车厢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共振,敲打着她的耳膜。“死不了。”
他的拇指,带着薄茧,无意识地在她细腻的手背上缓缓摩挲了一下。那粗糙的触感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顺着她的手臂直窜上脊背。
檀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心尖都跟着发颤。她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甚至带得自己身体都晃了一下。
这个动作似乎取悦了他。沈确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却带着一丝玩味和掌控意味的弧度。
“怕我?”他微微倾身,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增强,那股冷冽混合着血腥的气息更加清晰地笼罩了她。
檀晚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背脊紧紧贴住冰凉的车门。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过于锐利的轮廓,却让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更加摄人。那里面翻涌的东西太过复杂,太过浓烈,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
“没有……”她否认,声音却细若蚊呐,毫无说服力。
沈确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促,带着胸腔的震动,却没有任何温度,反而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寒意。
“没有?”他又凑近了几分,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带着强烈的侵略性。“那为什么发抖?”
檀晚咬紧了嘴唇,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狭小的空间,昏暗的光线,他身上强烈的气息和血腥味,还有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目光……这一切都让她喘不过气。十八年来谨小慎微、察言观色的本能让她想要顺从,想要示弱,可心底深处那个被欺骗、被践踏后倔强抬头的灵魂,却在疯狂叫嚣。
混乱的思绪中,一个模糊而遥远的画面,如同沉船般顽强地浮出记忆的深海——冰冷的河水,窒息般的绝望,一只坚定有力的手将她拖出深渊……还有,少年耳垂上,那一点在晦暗雨幕中依旧清晰闪烁的、孤星般的冷光。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落在了沈确的右耳垂上。
那里,一枚极简的黑钻耳钉,在窗外偶尔掠过的霓虹光影下,折射出幽邃神秘的墨色光芒。
就是它。
记忆的碎片瞬间变得清晰。那个雨夜,救她的人,右耳上,就是这样一枚耳钉。
檀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更加疯狂地擂动起来。一股莫名的冲动,混杂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困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试探,骤然冲破了理智的堤防。
她猛地抬起头,迎上沈确那深不见底、仿佛要将她吸进去的目光。昏暗的光线里,她那双被泪水洗过、此刻却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他冷峻的倒影。
然后,在沈确略带审视和玩味的注视下——
檀晚做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大胆动作。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借着车内狭小的空间,猛地向前倾身!柔软的身体几乎要撞进他怀里!
沈确显然没料到她的主动,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错愕,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后仰了一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檀晚已经凑到了他的耳边。少女温热而急促的呼吸,带着一丝清甜的、混合着泪水的味道,毫无保留地拂过他敏感的耳廓和颈侧。
沈确的身体瞬间绷紧!握着受伤左臂的右手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有什么被强行压抑的、滚烫而危险的东西,几乎要破闸而出!
檀晚却浑然不觉自己点燃了怎样的引信。她全部的勇气都用在了这一刻。她微微张开唇,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却又异常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咬在他耳垂下方那点紧绷的皮肤上:
“小叔叔……”
这个久违的、带着禁忌感的称呼,如同最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沈确的神经末梢!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得幽深无比!
檀晚停顿了半秒,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她柔软的唇瓣几乎贴着他耳廓上那枚冰冷的黑钻耳钉,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尖锐的质问:
“……你当年救我的时候,戴着的另一只耳钉呢?”
“它……”
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垂,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执拗。
“……去哪里了?”
更新时间:2025-07-07 06:3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