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林叙。
他优雅、从容,像一面照出我所有狼狈的镜子。
连他那该死的琴声,都比我指尖流淌的破碎音符更动听。
被迫承认抄袭的那天,他坐在评委席上,指尖轻点桌面,声音冷得像冰。
“许眠连最后的尊严都输掉了,还拿什么和我争乐团的首席?”
屈辱像毒蛇啃噬心脏。
我把他按在了琴房的三角钢琴上——
后来我厌倦了。
主动斩断了这荒谬的纠缠。
可他却像失了魂的琴,追到机场,眼尾猩红。
“是你先拨动了那根弦。
“许眠。
“现在却说断就断吗?”
1
十二岁那年,一场大火吞噬了我的家,也烧毁了我视若珍宝的小提琴。
我被送进了孤儿院,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直到两年后,才被林家收养。
踏进那栋弥漫着松香和昂贵木材气息的别墅时,我看到了他。
林叙。
比我大两岁,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脊背挺直,正调试着一把价值不菲的中提琴。
清冷、矜贵。
我的养父林伯远和他的生父是挚友,亦是音乐学院的同窗,共同创立了如今声名显赫的交响乐团。
一场空难,带走了林叙的父母。
临终托孤,林伯远含泪应下。
即使没有那句遗言,他也会留下林叙。
那份情谊,厚重得足以跨越生死。
只是,我无法喜欢他。
他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光。
乐团少年班的首席,指挥青睐的天才,待人接物滴水不漏。
而我,是角落里沾着灰的琴盒,是琴弦上刺耳的杂音。
连林伯远的目光,也更多地落在他身上。
书架上是林叙收集的绝版乐谱,我带来的几本童话书被束之高阁,属于我的那间客房,空气里漂浮着陌生的尘埃。
因为那场火,我变得沉默、敏感,琴艺也荒废生疏。
林伯远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他更欣赏林叙。
巨大的落差,在我心底酿成了酸涩的毒。
他比我大。
按规矩,我该叫他一声哥哥。
可我从未开口。
久而久之,他也只唤我“许眠”。
2
高三,我拼了命练琴,文化课勉强过关,竟也考上了和林叙同一所顶尖音乐学院的小提琴专业。
林伯远将我们叫到书房。
宣布了一个决定。
他说,乐团未来的管理权,会视我们的能力和成就而定。
至于他珍藏的那把由制琴大师瓜奈里亲手制作、价值连城的名琴,则留给更有天赋、更能承载其灵魂的人。
我对林叙的嫉恨,瞬间燎原。
谁不知道他是众望所归?
他夺走了我渴望的关注便罢了。
连那把象征荣耀与传承的琴,也要抢走。
自那以后,我彻底放纵。
逃课、泡吧、和一群所谓的“艺术家”厮混。
不再试图用琴声赢得任何人的肯定——
直到我在一个地下酒吧,遇见了苏棠。
苏家是南方望族。
她是独女。
比我高一级。
热烈、明媚,像一团不羁的火。
她生来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按理说,她和林叙才是一类人。
我该退避三舍。
可她偏偏像一道骤然的强光,刺破了我灰暗的世界。
在我被教授厌弃、被同学排挤时,她拨开人群,对我伸出手。
“你的琴声里有东西。”
她眼睛亮得惊人。
“许眠。
“跟我组个二重奏吧,我保证,没人再敢轻视你。”
3
苏棠是第一个肯定我琴声的人。
她追着我的演出跑,固执得不像她这个圈子的名媛。
我在学院音乐厅的后台被几个嫉妒的同学刁难,推搡间琴盒摔在地上。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冲进来。
以一敌三,昂贵的演出裙被扯破,手臂留下长长的抓痕。
血珠渗出。
她却毫不在意,捡起我的琴,塞回我怀里,扬起下巴。
“怎么样?”
“我说了,你的琴声值得被听见。”
她的发丝有些凌乱,眼神却异常坚定。
那一刻。
我仿佛真的看到了救赎。
苏棠手臂的伤疤还没好透,我们就瞒着所有人,在校外租了间带隔音的小排练室。
白天在学院上课,忍受那些异样的目光。
晚上就窝在排练室,一遍遍磨合舒曼的《梦幻曲》,她的钢琴与我的小提琴交织,汗水混着松香。
窗帘一拉。
我们可以沉浸在音乐里直到天亮。
好像外面的世界都已沉寂——
这样偷来的快乐持续了大半年。
直到暑假来临,我不得不搬回林家别墅。
苏棠送我回来。
她帮我提着琴盒。
在我转身时,猛地拉住我的手。
“假期那么长……”
她踮起脚尖,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带着少女的馨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不给你的搭档一个告别吻吗?”
我们从未在阳光下有过任何亲密。
伪装得如同最普通的音乐伙伴。
而这是唯一一次逾矩。
就被打断了。
下一瞬。
身后传来林叙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
“许眠。”
“你在做什么?”
4
苏棠走后。
林叙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紧,几步跨到我面前,又猛地停住。
转身,目光像淬了冰的琴弓,紧紧绞住我。
“解释。”
命令的口吻,带着他惯有的居高临下。
真是可笑。
他以为他是谁?
我扯了扯嘴角,故意将琴盒往地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
“怎么,没见过搭档吻别?”
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林少爷。”
“如你所见,我和苏棠,不只是搭档。”
我是存了心要激怒他。
幼稚,却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毒——
在他面前,我总被衬得一文不值。
但至少,苏棠选择的是我。
林叙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我的话语狠狠刺中。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似乎在极力压制翻涌的情绪。
半晌,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断掉。”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她是苏家唯一的继承人,你玩不起。现在断干净,林家还能容你。”
空气凝滞。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如此强硬地干涉我的“私事”。
我没理他。
弯腰去提琴盒——
下一瞬。
手腕被他铁钳般的手指攥住。
“如果你不断。”
他俯视着我,眼神深不见底。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搭档’不下去。”
5
我拉黑了林叙所有的联系方式。
暑假里,苏棠仍会偷偷溜出来找我。
我们躲在排练室,或者去偏远的郊外公园,像两只偷尝禁果的鸟。
日子在琴弦和心跳声中滑过。
直到。
我被叫进了林伯远的琴房。
我终于明白林叙的“办法”是什么了——
宽大的红木琴凳上,散落着一叠照片。
我和苏棠。
在排练室门口拥抱,在公园长椅依偎,在昏暗的街角接吻。
角度刁钻,目的明确。
林伯远气得浑身发抖,他视若珍宝的名琴被冷落在一旁。
“不知廉耻!”他怒斥,手指几乎戳到我脸上,“我林家收养你,供你学琴,你就是这么回报的?!”
他抓起一把照片摔过来。
“打电话!现在就打!跟苏棠说清楚,断了!”
他扔给我一部手机,眼神失望而冰冷。
“否则,别说那把瓜奈里。”
“乐团的门,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一步!”
心像是被冰水浸透。
原来收养的恩情,也抵不过“体面”二字。
我弯腰,一张张捡起那些偷拍的瞬间。
指尖冰凉。
“您不是有林叙吗?”
我抬起头,第一次直视这位威严的养父,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既然他才是您心中完美的继承人……”
“那我走好了。”
我在林家的东西少得可怜。
回到那间始终像个客房的卧室,很快收拾好仅有的几件衣物和我的旧琴。
拖着琴盒。
离开了这栋华丽却冰冷的音乐殿堂。
无人挽留。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二楼琴房的窗帘缝隙里,似乎有双眼睛静静看着。
我扯了扯嘴角,叫了辆车。
车子驶向我和苏棠的那个秘密排练室。
6
我在排练室冰冷的地板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擦黑。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
苏棠不在——
苏家规矩森严。
假期里,她被父亲勒令参加各种名流社交和大师班,为将来接手家族艺术基金会铺路。
我犹豫片刻。
还是决定告诉她。
发了条信息——
「林伯远知道了。」
「我搬出来了,在排练室。」
她大概在某个衣香鬓影的宴会上。
没回。
一天,两天,三天……石沉大海。
电话打过去,永远是忙音。
直到开学前夕。
苏棠终于发来一条信息。
字句简短,透着冰冷的决绝——
「嗯。」
「我爸也知道了。」
「分手吧,许眠。」
「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我的未来在聚光灯下,不在狭小的排练室。」
7
我坐在排练室积灰的窗台上,看着雨幕。
空气潮湿,混着灰尘和松香变质的气息。
我想起苏棠追着我跑的样子,为我打架时裙子破了也不在乎,眼睛亮晶晶地说我的琴声值得被听见。
她曾那么热烈地捧起我破碎的自尊。
信誓旦旦。
“许眠。”
“我会让你站在最大的舞台上。”
原来,再璀璨的聚光灯,也照不亮我们之间名为“阶级”的鸿沟。
那一晚。
我把那些偷拍的照片找出来——
这是我们仅有的“合影”。
我拿出打火机。
一张、一张,点燃。
火苗跳跃,吞噬着照片上曾经鲜活的依偎,也吞噬了我最后一点可笑的幻想。
就这样吧。
我和苏棠。
曲终人散。
8
开学后,我回到学院,像个幽灵。
收起所有妄念,只练琴。
也许是心死了,琴技反倒精进不少。
新来的客座教授是享誉国际的小提琴大师,听完我的期末演奏,把我叫到一边。
他翻了翻我的练习谱,指着其中一段巴赫无伴奏。
“技巧有瑕疵,但感情很特别。”
他看着我,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柏林爱乐学院有个大师班项目,缺一个亚洲面孔的旁听生。虽然没奖学金,但机会难得。”
他顿了顿,报出几个名字。
都是国际乐坛如雷贯耳的人物。
我怔住了。
这机会千载难逢。
但我身无分文。
自从离开林家,林伯远彻底断了我的经济来源。
别说柏林,连去隔壁城市的路费都成问题。
我沉默着,指尖冰凉。
教授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
他拍了拍我的肩,叹了口气。
“不急。”
“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告诉我。”
9
我退了排练室,搬回学院逼仄的宿舍。
为了攒钱,我开始疯狂接活。
酒吧驻场、商场开业、婚礼伴奏……甚至给不入流的录音棚录口水歌的弦乐背景音。
只要能换钱。
那个周末,我刚结束一个少儿小提琴启蒙班的兼职,晚上又赶到市中心一家高级餐厅,在食客觥筹交错间拉琴助兴。
当我拉完一曲,准备休息时。
旁边虚掩的包厢门里,传出清晰的对话声。
里面人不多,像是商务宴请后的闲聊。
我握着琴弓,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一个略带恭维的声音响起——
“林叙。”
“我说,你这招是不是太狠了点……就凭你现在的实力,进柏林爱乐也是早晚的事,那把瓜奈里迟早是你的,何必非把许眠逼到绝路?”
“……”
短暂的沉默。
然后是酒杯轻碰的声音。
林叙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的凉意。
“狠?”
“你说得对。”
“我就是要把他在乎的、能抓住的东西,一件件碾碎。”
顿了顿,他声音低下去,近乎呢喃。
“但他要是肯回头,那把琴我现在就可以给他。”
“他总该明白,只有在我身边……”
“他的琴声才有价值。”
后面的话,模糊不清。
我僵在原地,琴弓差点脱手。
原来如此。
苏棠的退缩,林伯远的决绝……都是他精心设计的乐章。
而我,是乐章里那个注定被牺牲的音符。
10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林叙在包厢里的话。
恨意和一种扭曲的念头交织。
他想要掌控我,想要我依附他而活?
好啊。
那就看看,最后是谁在操控谁。
几天后,我在学院琴房练琴到深夜。
出来时,看到了倚在走廊阴影里的林叙。
他似乎等了很久,指尖夹着烟,烟灰落了一地。
看到我,他掐灭烟,目光沉沉。
“苏棠回来了。”
他这段时间似乎在准备一个重要的国际比赛,很久没出现。
声音有些哑。
“你怎么想的?”
他喉结滚动,眼神紧锁着我,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躁。
“和她旧情复燃?”
我停下脚步,故意扬起一个轻佻的笑。
“也许吧。”
“毕竟是她,让我觉得我的琴声……还值点钱。”
下一瞬。
手腕被他猛地攥住。
力道大得生疼。
他眼眶泛红,死死盯着我。
“许眠,你他妈在耍我?”
“她能给你的,我哪样给不了?”
“我到底……哪里还不够?”
最后一句,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
11
我成了林叙的影子,或者说,金丝雀。
他给我租了市中心的高级公寓,购置最好的琴,送我去大师的私人课。
出手阔绰得不像话。
我们频繁见面,偶尔上床。
他沉迷于在琴房,在铺着昂贵地毯的地板上,在一切能听到我失控喘息的地方占有我。
仿佛要用这种方式,将我钉死在他的领域内。
他确实对我“好”。
物质上,无微不至。
他利用人脉,把我塞进一个半专业的室内乐团,参与一些小型演出。
林伯远将我排除在核心圈子外,他就硬把我推到一个慈善音乐晚宴上。
那些平常眼高于顶的乐评人、经纪人,他带着我,一个个介绍——
“许眠很有灵气。”
“听听他拉的帕格尼尼,虽然技巧有待打磨,但那份挣扎感……很特别。”
……
晚宴结束,林叙喝了不少香槟。
回到公寓,他把我抵在落地窗前,身后是城市的璀璨灯火。
他低头,额头抵着我的,呼吸带着酒气。
“许眠。”
“现在呢?我对你好不好?有没有……比苏棠好一点?”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期待。
我别开脸,看着玻璃上我们模糊的倒影。
“不够。”
“林叙,差得远呢。”
“远远不够让我……心甘情愿只为你一个人拉琴。”
12
我们都默契地不再提那晚的对话。
但我知道,他记得。
他开始更疯狂地“补偿”我。
名琴、古董乐谱、带我去听最顶级的音乐会……甚至在床上,也极尽讨好。
直到我的生日。
一个我自己都遗忘的日子。
林叙开车把我带到市郊一个废弃的露天音乐场。
杂草丛生,破败不堪。
他拉着我,穿过锈蚀的铁门,走上空无一人的舞台。
月光惨白。
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本泛黄的旧乐谱,塞到我手里。
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显得有些失真。
“你小时候在孤儿院,总对着这本破谱子发呆吧?”
他指着舞台中央。
“听说你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一个真正的舞台上,拉一次里面的曲子。”
我愣住了。
记忆翻涌。
那本乐谱是我火灾前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上面有他手写的稚嫩音符。后来在孤儿院被抢走,撕坏……我以为早就没了。
林叙……他怎么会知道?还找到了它?
他拿出琴——不是瓜奈里,却也是一把极好的现代琴。
调好音,他看着我。
“拉吧。”
“这里没人,只有我。”
“生日快乐,许眠。”
荒芜的舞台上,月光是唯一的灯光。
我架起琴,生涩地拉响第一个音符。是那首简单的、父亲写的童谣。
琴声在寂静的夜里飘荡,带着久远的、生锈的悲伤。
一曲终了。
林叙站在台下阴影里,静静地看着我。
过了很久,他才走上来,手指拂过我微湿的眼角。
“这次呢?”
“够好了吗?”
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许眠。”
“有没有……让你愿意为我停留一刻?”
13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月光下的魔咒。
是林叙的。
他皱眉看了眼屏幕,又看看我。
我扯了扯嘴角:“接吧。”
他走到一边。
我站在原地,拿出静音许久的手机。
屏幕上,一条未读短信静静躺着。
来自一个国外的陌生号码——
「阿眠,我是苏棠。我回国了,能见一面吗?关于当年的事…我想解释。」
14
我删掉了短信。
几天后,在学院音乐厅的走廊,还是撞见了苏棠。
她似乎刚从某个大师课出来,抱着厚厚的谱子。
看到我,她眼睛一亮,快步走来。
“许眠!”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惊喜。
我们站在空旷的回廊,阳光透过高窗洒下。
“你…还好吗?”她问,眼神复杂。
“嗯。”
“那家我们常去的巷子馄饨店还在吗?我……”
“关门了。”我打断她。
她怔住,随即苦笑,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送你的。”
“生日礼物……迟到了好几年。”
我瞥了一眼包装,是一个顶级制琴师工作室的松香和琴弦套装。
“谢谢。”我没接。
她的目光落在我背着的、林叙送我的琴盒上,眼神黯了黯。
“是他,对吗?”
她声音低下去,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林叙……你们在一起了?”
15
苏棠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练琴的琴房外。
沉默地看着。
流言蜚语开始在学院蔓延。
“那不是苏家大小姐吗?怎么总来找许眠?”
“旧情复燃?”
“可许眠不是跟林师兄……”
我终于忍无可忍。
在又一次被她堵在走廊时,将她拉到僻静的楼梯间。
“苏棠!”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很难堪?”
苏棠脸色白了白。
“对不起,许眠,我只是……”
她急切地抓住我的手臂。
“你别和林叙在一起,好不好?”
她语速很快。
“林叙要竞争柏林爱乐的席位,但乐团内部对他演奏的‘情感深度’有质疑。”
“现在只有一个赞助人愿意全力支持他,但那人有个条件——”
她吸了口气。
“赞助人是个有名的艺术寡头,他有个女儿是林叙的狂热乐迷……他想让林叙娶她。”
我嗤笑一声。
“所以呢?”
“和你当年抛弃我的理由,有什么区别?”
苏棠的眼圈瞬间红了。
“我知道我错了!”
她声音哽咽。
“我现在就可以公开,告诉所有人当年是林叙逼我……”
“苏棠。”我打断她,声音疲惫。
“如果你真觉得抱歉……”
“就离我远点。”
“这是对我最后的仁慈了。”
苏棠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泪水滑落。
“能…再听我弹一次《梦幻曲》吗?”
她看向我,努力挤出一个笑。
“就当……为我们曾经的二重奏,画个句号。”
16
熟悉的旋律在空荡的楼梯间响起。
带着迟来的、沉重的告别。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她站起身,猛地扑进我怀里。
双臂紧紧箍住我的腰,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她的骨血里。
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襟。
“许眠……”
“对不起……我当初,不该放开你的手。”
17
我推开苏棠,转身离开。
却在楼梯拐角,看到了林叙。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脸色苍白得像纸,手里捏着一份乐谱,指节泛白。
看到我,他扯了扯嘴角,笑容破碎。
“苏棠回来了。”
“旧梦重温的滋味,不错吧?”
他这段时间显然焦头烂额,眼下一片青黑。
声音嘶哑得厉害。
“你选她了,是吗?”
我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恐慌,心底竟升起一丝扭曲的快意。
“也许吧。”
“毕竟只有她,曾经真心觉得我的琴声……很美。”
18
回到宿舍,我打开邮箱。
几天前,柏林爱乐学院那个大师班的负责人发来了最终确认邮件。
那位欣赏我的教授,极力推荐了我,并为我争取到了一个极其微薄、但足以覆盖基础生活的助教津贴。
教授在邮件末尾写道:
「别让天赋被怨恨埋葬。」
这一次。
我回复:
「我接受。」
「感谢您的信任。」
我将林叙送我的那把名贵小提琴仔细包好,连同那些昂贵的松香、琴弦,一起寄还给了他。
然后,买下了飞往柏林的单程机票。
林叙。
你以为夺走我的一切,我就会像藤蔓一样缠绕你生存?
你错了。
我会用你“施舍”的资源,磨砺我的弓,淬炼我的弦。
然后,飞出你的牢笼。
19
登机前,手机推送了一条本地新闻。
点开,是林叙在一个重要音乐发布会现场的直播画面。
他似乎刚结束一场演奏,额发微湿。
主持人兴奋地问:“林先生,关于近期关于您个人感情生活的诸多传闻……”
林叙沉默了几秒,对着镜头,一字一顿。
“是。”
“我有一个爱人。”
“他离开了。但我会等,等他回来。”
台下哗然。
记者追问:“如果他一直不回来呢?”
林叙的目光似乎穿透镜头,看向某个虚空。
“那就等到我的琴弦锈断。”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沉寂。”
我关掉手机,拉起行李箱。
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
不会回去了。
我的舞台,在更远的地方。
番外:苏棠
1
被家族放逐的那几年,我像个断了线的风筝。
父亲说,如果我不能“清醒”,安安分分地接受联姻,为家族艺术基金带来利益。
那么苏家,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我变得迷茫而叛逆。
原来所谓的“艺术熏陶”、“自由培养”,都抵不过“价值”二字。
在国外的艺术圈,我放纵自己。
酗酒、飙车、混迹各种先锋派对。
试图用喧嚣麻痹自己。
似乎这样,就能忘记琴房里那个沉默拉琴的身影。
直到一次飙车,我撞断了左手两根手指。
虽然经过手术保住了,但医生说,想恢复到顶级钢琴家的水准,希望渺茫。
躺在异国的病床上,麻药过后是钻心的疼。
护士拿着记录板,用蹩脚的中文问:
“Xu Mian?”
“Xu Mian是谁?你昏迷时喊了这个名字一百多次。”
我一怔。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
我想起初见许眠时,他琴声里那种孤狼般的挣扎与不屈。
想起我承诺要让他站上舞台。
而我,却亲手把他推回了黑暗。
我知道。
我必须回去。
2
回国后,我公开了当年被迫分手的内情。
父亲震怒,几乎与我断绝关系。
我用自己攒下的钱,买下了我和许眠曾经的那个排练室。
那里积满了灰尘。
我里里外外打扫,徒劳地寻找着一点过去的痕迹。
只在钢琴凳的夹缝里,找到半张被揉皱的谱子。
上面有许眠修改弓法的字迹。
我小心地抚平,放进琴谱夹里。
就在这时,门被粗暴地敲响。
打开门。
外面站着林叙。
他形容憔悴,昂贵的西装皱巴巴,浑身酒气。
“许眠呢?”他眼神涣散,声音嘶哑。
“他是不是在你这里?”
他猛地推开我,闯进排练室,像个疯子一样四处翻找。
“他在哪儿?”
“你们是不是又在一起练琴了?重温旧梦?”
我冷冷看着他。
“林叙,他不在这里。”
“他拒绝我了,就像当年拒绝你一样。”
林叙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慢慢转过身,看着我,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声苍凉。
“原来……”
“我们都输给了那把破旧的、不属于任何人的琴。”
3
林叙公开出柜并宣布无限期暂停职业演奏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古典音乐圈。
那个艺术寡头撤资,舆论哗然。
他卖掉了市中心的公寓,离开了核心圈,据说去了一个偏远小镇的音乐学校教书。
四年后,许眠的名字出现在柏林爱乐新年音乐会的首席名单上。
他作为独奏家归国巡演。
首场音乐会,座无虚席。
我在VIP席,看着他站在舞台中央。
灯光落在他身上,沉静,自信,琴声里淬炼过的光芒,锐利而深邃。
旁边的乐迷低声议论:
“看到许首席旁边那位女士了吗?柏林爱乐的竖琴首席,听说他们是乐坛公认的金童玉女……”
“真是般配啊。”
我望向侧幕的阴影。
林叙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台上光芒万丈的许眠。
眼神复杂难辨。
我们三个。
像三个走散了声部的乐手。
曾经短暂地试图合奏,最终却各自奏响了命运的独奏章。
曲终人散。
谁也没能真正拥有那把名为“许眠”的琴。
更新时间:2025-07-07 06:16: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