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归途迷障
第一章:阴山急召
都市的深夜,像一块被霓虹灯浸染过度的吸墨纸,洇开了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喧嚣。李浩刚结束一场酒气熏天的应酬,客户油腻的笑脸和合同上冰冷的条款还在脑海里盘旋。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这间位于城市边缘、月租三千五的出租屋。空气里弥漫着外卖盒残留的油耗味和孤独。
他习惯性地点燃一支烟,尼古丁带来的短暂麻痹是此刻唯一的慰藉。手机屏幕亮着,未读的工作邮件图标旁,是几个社交软件上毫无营养的红点。就在他对着窗外那片没有星星的夜空,试图驱散某种难以名状的空虚时,一个突兀的、信号断续的电话铃声划破了这虚假的宁静。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区号偏远得像是上个世纪的号码。
“喂?”李浩的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
电话那头,是断断续续的、混合着电流杂音和剧烈喘息的声音。“浩……浩子?是你吗?”
是三叔李建民。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焦虑,几乎带着哭腔。
“三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李浩的心猛地一沉。老家的人,尤其是这位老实巴交的三叔,从不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除非……
“明……明子他……他快不行了!”李建民的声音哽咽着,“你……你无论如何,赶紧回来一趟!立刻!”
“小明怎么了?生病了?什么病?送医院了吗?”李浩一连串地追问。
“不是……不是一般的病……”三叔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见,“他……他中邪了!村里人都这么说……你快回来……快回来救救他啊!浩子!”
“中邪?”李浩皱紧了眉头,一股荒谬感和厌恶感同时涌上心头。“三叔,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哪有什么中邪……”
“是真的!是真的!”李建民的声音急促起来,“他身上发冷,说胡话,整个人都脱形了!请了先生来看,也没用!浩子,你见识多,你快回来看看吧!”
“阴山村”三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李浩的记忆深处。那个贫穷、闭塞、被浓重迷信氛围包裹的小山村,是他童年记忆里最想逃离的灰色角落。他记得那里泥泞的土路,村民们窥探而异样的眼神,还有一次祭祀仪式上,被绑在木桩上、眼神惊恐的山羊,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诡异的吟唱声……他花了多少力气才从那里爬出来,扎根在这钢铁森林里。
回去?回到那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李浩的第一反应是抗拒,是排斥。
但电话里,三叔近乎崩溃的哀求还在继续,带着血脉相连的沉重。“浩子,就当三叔求你了……明子是你唯一的堂弟啊……你小时候,他还总跟在你屁股后面……”
记忆的碎片闪过,那个流着鼻涕、黑瘦但总爱咧嘴笑的小跟屁虫,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在河里摸鱼被大人追着打……虽然长大后联系渐少,但那份血缘的牵绊并未完全断裂。
“……我知道了。”李浩深吸一口气,掐灭了烟头,声音干涩,“我明天……不,我今晚就买票,尽快赶回去。”
挂了电话,李浩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被流放的囚徒。他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物,塞进一个背包,然后在手机上订了最早一班前往H县的火车票。
从灯火辉煌的都市到尘土飞扬的县城,再转乘一辆破旧、摇晃、散发着浓烈汽油和汗臭味的中巴车。车窗外的景象越来越荒凉,高楼变成了低矮的平房,柏油路变成了坑洼的土路,手机信号在一格和零格之间反复横跳,最终彻底消失。车厢里,乘客们操着他几乎快要忘记的乡音,麻木地看着窗外,或者昏昏欲睡。
现代文明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阴山村那熟悉又陌生的阴冷气息,仿佛已经透过车窗的缝隙,丝丝缕缕地缠绕了上来。李浩的心,也随着中巴车的每一次颠簸,不断下沉。
第二章:诡村寒气
黄昏时分,中巴车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将李浩“吐”在了阴山村口那片尘土飞扬的土路上。
阴山村,比记忆中更加破败、更加阴沉。夕阳的余晖挣扎着想给这个小山村镀上一层暖色,却被笼罩在村子上空的沉沉雾气稀释得只剩下一抹诡异的暗红。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枝桠虬结扭曲,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只只嶙峋的鬼爪,无声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难言的气味——潮湿的泥土、腐烂的草叶、牲畜的粪便,还混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甜腻得令人作呕的香烛味。四周寂静得可怕,连平日里最爱聒噪的土狗,此刻也只是偶尔慵懒地吠叫两声,声音也透着一股有气无力。
李浩拉着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行李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村道上。他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引来了零星村民的注视。但那眼神,不再是记忆中单纯的好奇或排外,而是复杂得多——有躲闪,有怜悯,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几个聚在墙根闲聊的妇人看到他,立刻停止了交谈,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然后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低声嘀咕了几句,便各自散开回家了。这种无声的排斥和诡异的氛围,让李浩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背脊。
三叔家在村子深处,一座低矮破旧的土坯院子。院门虚掩着,露出里面堆放杂物、显得有些萧条的空地。李浩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几欲作呕。
“浩子?你回来了!”三婶王秀莲从昏暗的堂屋里迎了出来。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愁苦的皱纹,眼窝深陷,眼圈红肿。看到李浩,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触碰到了伤心事,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拉着李浩的手不住地颤抖,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把他往里屋拉。
里屋的光线更加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微弱的天光。李明就躺在那张老旧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厚重的、带着补丁的棉被。
李浩的心猛地揪紧了。
几天不见,那个印象中还算健壮的堂弟,此刻竟已形销骨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的脸颊深陷,颧骨高耸,面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微微泛着青紫。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眼窝深陷得如同两个黑洞。
他的呼吸极其微弱,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若不仔细看,几乎会以为他已经……停止了呼吸。身体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小婉……别……别过来……红色的……裙子……水……好冷……别拉我……”
“小明!小明!”李浩冲到床边,抓住堂弟冰冷的手,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某种可怕的梦魇中。
李浩猛地回头,看向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三叔李建民,以及在一旁默默垂泪的三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送医院?!”
李建民抬起头,眼神躲闪,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含糊地说道:“没用的……送医院也没用的……他是……他是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李浩的声音不由得拔高。
三婶王秀莲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作孽啊!真是作孽啊!都是我们没用,护不住孩子……”
他们对具体的原因讳莫如深,整个屋子都被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氛笼罩着。李浩看着病榻上气若游丝的堂弟,又看看眼前这两个被恐惧和迷信折磨得如同惊弓之鸟的亲人,一股寒意,比屋外深秋的冷风更甚,瞬间侵袭了他的四肢百骸。
第三章:纸婚之约
“必须送医院!马上!”李浩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他掏出手机,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他压下烦躁,“三叔,去找村里能打电话的地方,叫救护车!或者我们想办法找辆车,送他去县城!”
“不行!不能去!”李建民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双眼赤红地瞪着李浩,声音嘶哑地吼道,“去医院有什么用?!他的魂……他的魂都快被那女鬼勾走了!去了医院也是死!”
“女鬼?!”李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叔!你清醒一点!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来的鬼!”
“是真的!是真的!”李建民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猛地抓住李浩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就是邻村陈家的那个小婉!三年前掉河里淹死的那个!是她!是她缠上明子了!”
在李浩震惊的目光和三婶王秀莲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哭诉中,一个荒诞而恐怖的“真相”被逐渐拼凑出来。
大约一个月前,李明开始夜夜做噩梦,梦见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在水边向他招手。起初他没在意,但很快,他就开始白天精神恍惚,食欲不振,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家里请了赤脚医生来看,只说是体虚,开了些补药,毫无效果。后来,李明开始说胡话,嘴里总是念叨着“小婉”、“水”、“红衣服”之类的话,有时还会突然惊恐地大叫,说“她”就在床边看着他。
李建民夫妇俩这才慌了神,想起了村里流传的一些关于“水鬼”和“怨魂”的说法。就在这时,邻村陈家,也就是那个三年前落水身亡的少女陈小婉的父母,突然找上了门。
陈老汉夫妇俩是跟着村里那个名声极大、手段也极“灵验”的“阴阳先生”王婆一起来的。王婆当场“起坛问米”,一番神神叨叨的操作后,脸色凝重地“断言”:陈小婉死于非命,怨气太重,阴魂不散,看中了李明的“纯阳命格”,要拉他下去“作伴”,所以才夜夜入梦,吸取他的阳气。李明如今的状况,就是阳气将尽的表现。
听到这里,李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他试图打断:“这根本就是……”
“你听我说完!”李建民吼道,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恐惧,“王婆说……说唯一的解救之法,就是……就是给明子和小婉办一场冥婚!”
“冥婚?!”李浩的声音都变了调,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也“中邪”了,听到了如此荒唐的事情。
“是!”李建民痛苦地闭上眼睛,“王婆说,让小婉‘名正言顺’地嫁给明子,成为李家的媳妇,享受李家的香火供奉,就能化解她的怨气,让她不再纠缠明子。这是……这是唯一的活路!”
三婶在一旁补充道,声音颤抖:“陈家的人……态度很强硬,就认定了是明子‘命里该着’。他们说,要是不办这场冥婚,小婉的鬼魂不但会要了明子的命,还会……还会祸及我们全家,甚至……甚至让半个村子都不得安宁……村里好些老人也劝我们,说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不能违逆……”
“荒谬!简直是荒谬绝伦!”李浩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愤怒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这是封建迷信!是草菅人命!小明是生病了!需要的是医生,是科学治疗!不是什么狗屁冥婚!”
他试图用自己所学的知识,用现代社会的常识去说服眼前这两个几乎崩溃的亲人。“三叔三婶,你们醒醒!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能相信这些东西?这根本就是那个王婆和陈家在搞鬼!他们可能就是想骗钱,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
“你不懂!浩子,你不懂!”李建民痛苦地摇头,眼神涣散,“我们村……不一样……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万一……万一明子真有个三长两短……”
“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被这些迷信的东西害死吗?!”李浩几乎是在咆哮。
“那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三婶王秀莲也激动起来,泪水涟涟,“明子现在这个样子,多耽误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我们……我们不能失去他啊!”
第一次激烈的争吵爆发了。李浩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异世界的异类,他的理性、他的逻辑,在眼前这根深蒂固的恐惧和愚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看着叔婶那被恐惧扭曲的脸,看着里屋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堂弟,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对这个地方的强烈厌恶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阴山村,果然还是那个阴山村。比他记忆中更加阴冷,更加……可怕。
第二卷:迷雾追踪
第四章:夜半低语
争吵最终在双方的疲惫和绝望中不欢而散。李浩被安排在了西厢房的一间小屋里。屋子不大,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掉漆的木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躺在床上,李浩毫无睡意。老宅的夜晚寂静得可怕,窗外只有风吹过光秃秃树枝的呜咽声,偶尔夹杂着几声远处传来的、凄厉得如同婴儿啼哭的猫叫。他烦躁地翻着身,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堂弟苍白痛苦的脸,一会儿是叔婶绝望哀求的眼神,一会儿又是那个荒诞不经的冥婚……他必须想办法带李明离开这里,去医院!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淌,大约到了凌晨两三点,万籁俱寂之时。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用指甲在木门上小心翼翼划过的声音响起——“叩叩……叩叩……”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夜晚却格外清晰。
李浩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谁会在这个时候敲门?
声音停顿了一下,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么轻,带着一种诡异的试探。
李浩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向房门。门板上没有任何动静。他犹豫了一下,猛地起身,几步冲过去,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空空荡荡。只有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院子里枯叶腐烂的气息吹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院子里,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扭曲摇曳,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难道是风声?或者……是自己太紧张出现了幻听?
李浩皱着眉关上门,插上门栓。他回到床边,心神不宁。无意间,他瞥向窗外。就在那一刹那,他似乎看到窗外靠近墙角的地方,一抹模糊的、如同女人裙摆一角的红色影子,极其快速地一闪而过!
速度快得几乎让他以为是眼花了!
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墙角空空如也,只有斑驳的土墙和摇曳的树影。
是错觉吗?
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了上来。
就在这时,隔壁李明房间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那哭声充满了恐惧和绝望,还夹杂着一个极其模糊、但音调阴冷的女性低语!
那低语声听不清具体内容,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怨毒和……诱惑。
李浩头皮瞬间炸开!他再也顾不上多想,猛地冲出自己的房间,几步跨到李明房门前,用力推开!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夜空!
只见李明蜷缩在床角,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瞪大了眼睛,瞳孔因恐惧而放大,死死地盯着房间的某个角落(或者说是天花板),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失声尖叫:“她……她刚才就在床边!对着我笑!她穿着红衣服……她说……她说要带我走!别过来!别过来!!!”
李浩冲过去,紧紧抱住几乎要崩溃的堂弟,大声安抚着:“小明!小明!没事了!我在这里!没有鬼!没有鬼!”
李明在他怀里瑟瑟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眼神里的恐惧却丝毫未减。
李浩守在李明床边,直到天快亮时,堂弟才因为极度的疲惫昏睡过去。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身心俱疲,却怎么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坠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冰冷刺骨的梦境。
梦中,他站在一条弥漫着雾气的河边。河水是浑浊的墨绿色,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白色的纸钱和枯黄的水草。四周一片死寂。突然,水面开始冒泡,一个穿着大红色、湿漉漉的嫁衣、长发如同水鬼般披散遮脸的女子,缓缓地从冰冷的河水中升起。
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李浩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彻骨的寒意和浓得化不开的怨恨。
那红衣女子慢慢地转过头,仿佛“看”向了他。然后,她伸出一只苍白浮肿、指甲发青的手,一点一点地,向着李浩探了过来……
“啊!”
李浩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窗外,天色已经微亮,但昨夜经历的一连串诡异事件,以及那个无比真实的噩梦,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
他一直坚信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那个陈小婉的鬼魂……真的存在?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第五章:小婉其人
一夜惊魂未定,李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问题。无论是真的有鬼魂作祟,还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想要破局,就必须先弄清楚那个叫陈小婉的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能再指望被恐惧和迷信冲昏头脑的叔叔婶婶。他决定自己去调查。
吃早饭的时候,李浩装作不经意地问起陈小婉家的情况。三叔李建民立刻警惕起来,含糊地说邻村的,不熟。三婶王秀莲更是直接打断他:“浩子,你就别问了,这事邪门得很,知道多了不好。”
碰了一鼻子灰,李浩决定去村里转转,找些看起来面善的老人或者同辈打听。然而,结果却让他更加心惊。
当他提到“陈小婉”这个名字时,几乎所有人的反应都出奇地一致:要么脸色微变,立刻警惕地闭上嘴,摆摆手说“不知道”;要么眼神闪烁,含糊其辞地说“是个苦命的女娃,早就没了,别提了”;要么干脆找个借口,匆匆忙忙地走开,仿佛这个名字是什么瘟疫一般。
整个阴山村,似乎都笼罩在一个关于陈小婉的巨大沉默之中。这种集体性的讳莫如深,反而让李浩更加确信,这个女孩的死,绝对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几经周折,毫无收获。李浩感到一阵挫败。就在他准备放弃,另想他法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名字——狗子。
狗子是他小时候的玩伴,真名叫李卫国,比他小两岁。几年前,狗子因为受不了村里的贫穷和闭塞,跟着老乡出去打工了,听说现在在南方某个城市的工地上。
李浩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到村委会旁边那个唯一还能接打电话、信号时好时坏的老旧公用电话亭。他翻找出狗子几年前留下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嘈杂,似乎是在工地上。
“喂?哪位?”狗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但比以前成熟了不少。
“狗子,是我,李浩。”
“浩……浩哥?!”狗子显然很惊讶,“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不是在城里发财了吗?”
寒暄了几句,李浩切入正题:“狗子,跟你打听个人。邻村的,叫陈小婉,你还有印象吗?”
电话那头的狗子沉默了一下,语气也变得有些迟疑:“陈小婉?……浩哥,你打听她干嘛?她不是……早就没了吗?”
“我堂弟李明出事了,病得很重,村里人都说……跟她有关。”李浩压低声音,“狗子,我知道这事可能有点忌讳,但对我来说很重要。你跟我说说,你了解的关于陈小婉的事,越详细越好。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是你说的。”
狗子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对李浩的信任,或者说某种潜藏的好奇心战胜了顾虑。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浩哥。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都是以前听说的……”
在狗子断断续续的回忆中,陈小婉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
她是邻村陈家湾有名的漂亮姑娘,皮肤很白,眼睛很大,不像山里姑娘那么粗糙。性格比较文静,甚至有点内向,但骨子里似乎挺“犟”,不太合群,村里跟她玩得好的女孩子不多。她家境很不好,父亲陈老汉是个出了名的赌鬼,输了钱就打老婆孩子,母亲又是个极其懦弱老实的女人,只会默默忍受。
“……她出事之前,”狗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好像……好像跟咱们村那个李鬼头走得挺近的。”
“李鬼头?”李浩皱眉,这个外号他有点印象,似乎是村长李长贵的儿子。
“对!就是村长李长贵的那个宝贝儿子!”狗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那小子仗着他爹是村长,在咱们这十里八乡横行霸道,偷鸡摸狗,调戏妇女,没少干坏事!听说那段时间,李鬼头老是去纠缠陈小婉,但小婉好像不怎么搭理他,两个人……闹得挺不愉快的。”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小婉就出事了呗。”狗子叹了口气,“官方的说法,是她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滑倒,掉进河里淹死的。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几乎变成了耳语:“浩哥,这事有点邪乎。咱们村外那条小清河,靠岸边那段水其实不深,也就到大腿根,除非是三岁小孩,不然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姑娘,怎么可能就那么淹死了?而且……而且我听村里几个胆大的老人私下里嘀咕,说把小婉捞上来的时候,那样子……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李浩追问。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好像是……脖子上有什么痕迹?还是……衣服不太对?反正是有点吓人。不过后来村长和陈家都说是意外,派出所的人来看了看,也没查出什么,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挂了电话,李浩站在尘土飞扬的电话亭里,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陈小婉,漂亮,倔强,家境贫寒,被村长儿子李鬼头纠缠,死因可疑……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可能性——陈小婉的死,并非意外!
而这场冥婚,很可能就是为了掩盖某个更深的秘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村子深处,那个方向,是村长李长贵的家,也是……那个被称作“阴阳先生”的王婆的住处。
第六章:鬼婆凶兆
狗子提供的信息,让李浩将调查的焦点锁定在了两个人身上:村长李长贵和那个神秘的“阴阳先生”王婆。尤其是王婆,她是直接断言李明被小婉鬼魂缠身,并提出冥婚解决方案的人,她必然是关键人物。
李浩决定先去会一会这位王婆。
他向三婶打听王婆的住处,三婶脸色一变,连连摆手:“浩子,你可别去招惹她!那老婆子邪门得很!村里人都怕她!” 但在李浩的坚持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指了方向。
王婆住在村子最偏僻的西南角,靠近后山脚下一片荒坟地。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土坯房,比李浩家的老宅还要破旧,墙体斑驳,屋顶长满了杂草,几根枯藤像蛇一样缠绕在窗棂上,显得格外阴森。
李浩深吸一口气,走到低矮的院门前,借口替李明“求一道平安符”,轻轻敲了敲门。
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老树皮般的脸从门缝里探出来,一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李浩。
“谁啊?找哪个?”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砂纸摩擦。
“婆婆您好,我是李建民的侄子李浩,从城里回来看我堂弟李明的。听说您老人家有本事,想来求道符,给我弟弟保保平安。”李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
王婆没有立刻让他进去,那双眼睛在他身上逡巡了片刻,仿佛要看穿他的五脏六腑。然后,她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侧身让开了路。
李浩走进院子,立刻被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香烛、草药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朽气味的怪异味道包围。院子里晾晒着许多他不认识的干枯草药和植物根茎,墙角堆放着几个扎了一半的纸人纸马,面目模糊,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诡异。
王婆领着他走进堂屋。屋里光线极暗,即使是白天也点着一盏昏黄的长明灯,灯油似乎是某种动物脂肪,散发出腻人的味道。墙壁被烟火熏得发黑,挂满了发黄的符咒和一些画着奇怪符号的兽皮或木板。正对门的墙上,供奉着几个黑漆漆的、不知名的牌位,牌位前摆着香炉和一些干瘪的水果。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种阴冷、压抑、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
王婆本人比她的住所更令人不适。她身材异常干瘦佝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深蓝色土布褂子。她脸上、脖颈和手背上布满了深褐色的老年斑,手指像枯老的树枝。但最让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眼白浑浊,瞳孔却黑得吓人,闪烁着一种难以捉摸的、仿佛洞悉一切又带着恶意的光芒。
她在屋子中央的一张破旧太师椅上坐下,示意李浩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
李浩强压下内心的不适,再次说明来意。
王婆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端起桌上一只缺了口的粗瓷茶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里面浑浊的茶水,发出“滋溜”的声响。然后,她抬起眼皮,那双锐利的眼睛再次锁定李浩。
“你是……建民家的那个大学生?”她问道,声音依旧嘶哑。
“是,婆婆。”
“城里待得好好的,跑回这穷山沟做什么?”
“我堂弟病了,我回来看看。”
王婆放下茶碗,突然发出一声干笑,笑声尖锐刺耳,像夜枭啼叫。“病了?呵呵……他那不是病,是债。”
李浩心中一动,试探性地问道:“婆婆,我听我三叔说了,是……是关于邻村陈家那个……”
他话还没说完,王婆的脸色猛地一沉,眼神变得阴狠起来。她用那枯枝般的手指,隔空点了点李浩,慢悠悠地说道:
“外乡来的娃,心气高,不信邪。但老婆子我得提醒你一句,这阴山村的水,浑得很呐……比你们城里的水,还要深得多。不该你管的事,就莫要伸手。有些魂,你惹不起;有些人,你同样惹不起。”
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李浩的耳朵。
“不然呐……”她拖长了语调,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当心像三年前那个落水的女娃一样,魂儿回不来,这身子骨……也回不来喽……”
赤裸裸的威胁!
李浩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婆婆说笑了,我只是担心我弟弟。既然您老人家说这是债,那这冥婚……真的能救他吗?”
“哼,天意如此,命数已定。”王婆端起茶碗,不再看他,语气变得不容置疑,“阴山囍,是化解怨气的唯一法子,也是李明唯一的活路。时辰一到,按规矩办了,自然就能平安无事。谁要是敢阻拦……那就是跟阴司作对,跟老天爷作对!后果自负!”
李浩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王婆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副送客的姿态。他注意到,在她坐的太师椅旁边的矮几下面,似乎压着一叠用红线捆着的、崭新的百元大钞,那红色在这阴暗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眼,与王婆这贫困潦倒的环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李浩知道再待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只好起身告辞。
走到院门口,他假装背包带松了,弯腰整理,眼角的余光却瞟向王婆家后门的方向。就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村长李长贵!——低着头,行色匆匆地从王婆家的后门闪身离开,消失在屋后的树林里。
李浩的心猛地一沉。
王婆,村长……他们果然有勾结!这场冥婚,绝不仅仅是为了“化解怨气”那么简单!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变得冰冷而坚定。他知道,自己必须加快速度了,否则,等待李明的,可能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第七章:红衣索命
与王婆那充满威胁的“会面”,以及瞥见村长从她家后门离开的一幕,让李浩更加确信,自己正一步步逼近某个危险的真相核心。而危险,也正以更直接、更致命的方式向他袭来。
他决定再去一次陈小婉落水的河边。上一次是夜晚,视线受阻,这次他想趁着白天再去仔细查看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被人忽略的线索。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李浩避开村里人的视线,再次来到村外那条名叫小清河的河边。这里比他上次来时更加荒凉,枯黄的野草长得有人高,河水浑浊缓慢地流淌,水面上漂浮着一些落叶和不明的漂浮物。那座废弃的小水泵房锈迹斑斑,孤零零地矗立在岸边,像一个沉默的墓碑。
李浩仔细观察着岸边的泥土。这里地处偏僻,人迹罕至,但靠近水边的一些地方,似乎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但因为时间久远和雨水冲刷,已经很模糊了。他试图想象三年前那个下午,陈小婉在这里洗衣服,然后……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蹲在岸边,试图从凌乱的草丛中寻找蛛丝马迹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他背后袭来!
“噗通!”
李浩猝不及防,身体完全失去平衡,整个人被一股蛮力狠狠地推向河中!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呛得他几乎窒息!
幸好他水性不算太差,而且被推的地方水不算太深。他在水中挣扎着,呛了几口浑浊的河水,本能地挥舞着手臂。混乱中,他似乎抓住了岸边一把探入水中的坚韧草根。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那救命的稻草,才没有被水流冲向下游。
他惊魂未定地抹去脸上的河水和污泥,猛地回头看向岸上!
暮色苍茫中,他只看到一个高大健壮的黑色人影,动作极快地转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远处河岸边的茂密树林里!
那速度和力量,绝非一般村民所能及!
李浩的心脏狂跳不止。这不是意外!这是蓄意谋杀!有人不想让他继续查下去!
他感觉黑暗中,似乎还有不止一双阴冷的眼睛在窥视着他。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
他不敢在河边久留,用尽力气爬上岸,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他顾不上狼狈,跌跌撞撞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跑去。
当他气喘吁吁、心有余悸地推开自己西厢房的房门时,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将他笼罩!
房间里,被人翻动过!
虽然东西看似被大致归位了,但他早上出门时特意放在枕头下、用来试探的钱包,此刻被扔在了地上,里面仅有的几百块现金不翼而飞!
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在他那张简陋的书桌上,此刻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枚眼熟的、样式古朴的红绳发簪!那发簪的样式,和他之前听狗子描述过的、以及在陈家附近匆匆一瞥时看到的某个妇人头上的(或许是陈母?)极为相似!
而在那枚不祥的发簪旁边,有人用冰冷的、带着湿气的灶膛灰,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狰狞的大字——
死!
赤裸裸的死亡警告!
李浩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退后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
而就在这时,隔壁李明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而急促的咳嗽声!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紧接着,是三婶王秀莲惊慌失措的哭喊声:
“明子!明子!你怎么样了?!”
李浩顾不上自己的恐惧,立刻冲了过去。
只见李明躺在床上,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嘴唇青紫,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刚刚咳出了一口浓痰,而那痰中,赫然带着触目惊心的血丝!
他整个人陷入了谵妄状态,眼神涣散,瞳孔放大,时而惊恐地瞪着虚空哭喊,时而又发出意义不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声。嘴里反复念叨着:
“小婉……来了……她穿红袍……好漂亮……她说……洞房……”
“浩子!浩子!”三叔李建民看到李浩进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浩子!三叔求你了!别再查了!再查下去,明子真的没命了!你就答应了吧!答应那门亲事吧!求求你了!”
三婶王秀莲也哭倒在地,抱着李浩的腿,哀嚎着:“是啊浩子!就算是为了你弟弟的命!你就认了吧!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
几乎是同时,院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和陈老汉粗暴的叫嚷声:“李建民!开门!王婆说了,明天就是月圆之夜,是最好的日子!你们到底准备好了没有?!再拖下去,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内外交困,死亡的威胁,亲人的哀求,仇人的逼迫……所有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李浩彻底淹没。他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咳着血的堂弟,看着地上痛哭流涕、几近崩溃的叔婶,再想到桌上那枚带着死亡气息的发簪和那个狰狞的“死”字……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和绝望。时间,真的不多了。
第八章:遗落的真相
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堂弟的生命危在旦夕。李浩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必须在冥婚仪式举行之前,找到能够彻底揭露真相、扭转局面的决定性证据!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躲在自己那间被入侵过的房间里,反锁上门,开始梳理所有的线索和疑点:
· 陈小婉的死因极其可疑,绝非简单的失足落水。
· 她生前曾被村长儿子李鬼头纠缠和威胁。
· 王婆和村长李长贵之间存在明显的勾结,很可能涉及利益输送(王婆桌下的新钱)。
· 王婆和陈家极力促成冥婚,理由是“化解怨气”,但更像是为了掩盖什么。
· 有人(很可能是李鬼头或其帮凶)试图阻止他的调查,甚至不惜下杀手。
· 整个村子对陈小婉的话题讳莫如深,存在集体性的沉默。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可能:陈小婉很可能无意中撞破了村长和王婆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招来了杀身之祸(或者被逼自杀)。而冥婚,就是他们用来“镇压亡魂”、掩盖罪证、同时可能嫁祸或控制李家的毒计!
那个秘密是什么?直接的证据又在哪里?
李浩再次想到了狗子的话。狗子提到,陈小婉性格虽然内向,但似乎有点“犟”,而且喜欢去村后山上一片废弃的旧打谷场旁边的一棵大榕树下看书或发呆。那里很僻静,平时很少有人去。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李浩心中形成:会不会……小婉在那里留下了什么东西?比如……日记?
这或许是最后的希望了。
李浩决定冒险一试。他等到午后,村里人大多在家午睡或者下地干活的时候,悄悄地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溜出了村子,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后山的路更加难走,杂草丛生,荆棘遍地。李浩凭着儿时的记忆和狗子的描述,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了那片废弃的打谷场。场边,果然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枝繁叶茂的老榕树,粗壮的气根垂落下来,像一道道帘幕。
这里确实非常僻静,四周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的鸟叫声。
李浩开始在榕树下仔细搜索。他拨开厚厚的落叶,查看树干上的每一个孔洞,搜寻每一块可能藏东西的石头缝隙。时间一点点过去,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蚊虫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但他一无所获。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或者东西早就被人发现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的脚无意中踢到了一块被茂密杂草掩盖得很好的、微微凸起的土块。他心中一动,蹲下身,用手扒开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草根和泥土。
土层下面,露出了一个凹陷的树洞!树洞口被一些枯枝败叶堵着。李浩将它们清理掉,伸手向里摸去。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带着棱角的东西!
他心中一阵狂喜,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东西从树洞里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锈迹斑斑的旧铁皮饼干盒,上面印着的彩色图案早已模糊不清。盒子似乎上了一把小铜锁,但锁头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
李浩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捡起一块石头,对着那把锈锁用力砸了几下。“哐当”一声,锁开了。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铁盒的盖子。
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封皮已经磨损发黄、边角卷起的硬壳日记本,旁边还叠放着几封折叠整齐、但信封已经微微泛黄的信纸。
找到了!他真的找到了!
李浩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日记。
日记本的纸张已经变得脆弱,字迹娟秀,带着少女特有的敏感和细腻。李浩屏住呼吸,一页一页地读下去。
日记断断续续地记录了陈小婉生命最后几个月的心路历程,像一部无声的、浸透了泪水和恐惧的黑白电影:
· (某月某日) 李鬼头今天又来找我了,说些难听的话,还想动手动脚。他以为他爹是村长就了不起吗?我真想啐他一脸!可是娘说,让我们忍着,别惹事……我心里好烦。
· (某月某日) 下午去王婆家送娘做的布鞋,好像撞见村长也在她家。我躲在门外,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救济款?还有什么……几年前淹死的那个张寡妇的事?他们声音很低,我没听清,赶紧走了。心里有点不安。
· (某月某日) 李鬼头今天把我堵在回家的路上,眼神凶狠,警告我不要乱说话,否则让我“吃不了兜着走”。他说他看见我去王婆家了。我吓坏了,我什么都没说啊!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 (某月某日) 我好害怕。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晚上睡觉也睡不好,老做噩梦。我把这些事写信告诉表姐了,可是……寄出去,会被他们发现吗?我不敢寄……
· (某月某日,最后几页的字迹明显潦草而慌乱)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知道……李鬼头看我的眼神像要杀了我一样……王婆也用那种阴森森的眼神看我……如果……如果我真的出事了……请……请相信我……一定不是意外……救救我……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那几封没有寄出的信,是写给在外地打工的表姐的。信里的内容和日记大致相似,充满了对李鬼头的厌恶和恐惧,以及对自己无意中可能撞破了村长和王婆秘密的担忧,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无助少女在绝望边缘的挣扎和呼救。
李浩读着这些文字,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叫陈小婉的女孩,她苍白而倔强的脸,她恐惧而无助的眼神……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和同情在他胸中翻涌。这不仅仅是一本日记,这是铁证!是揭露罪恶、为冤魂昭雪的关键!
他小心翼翼地将日记本和信件重新放回铁盒,紧紧地抱在怀里。这个沉甸甸的铁盒,承载着一个逝去生命的最后呐喊,也寄托着另一个垂危生命的唯一希望。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加危险。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带着这份真相,去迎接那场即将到来的、以“囍”为名的血色祭奠。
第三卷:阴囍绝唱
第九章:大限将至
王婆选定的冥婚吉日,就在两天后的月圆之夜。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阴山村,激起的不是喜悦,而是更加浓重的不安和恐惧。村子里开始公开为这场诡异的“囍事”做准备。家家户户,在村长李长贵的“要求”和王婆“神谕”的双重压力下,不情不愿地在自家门口挂上了一对对红白相间的灯笼。红的是喜庆的红,白的却是丧葬的白。红白交织,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诡异。一些主要的道路两旁,还被要求系上了同样红白相间的绸缎布条,风一吹,猎猎作响,如同亡魂的招幡。
整个阴山村,都笼罩在一片压抑而怪诞的“喜庆”氛围中。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而沉重,天空也总是灰蒙蒙的,仿佛随时会降下一场象征着不祥的暴雨。
而李明的状况,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他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整日昏睡不醒,偶尔的呓语也变得微弱而模糊。他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石头,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全靠三婶用米汤一点点地勉强喂进去,吊着最后一口气。之前请来的赤脚医生来看过之后,也只是摇着头叹息,表示回天乏术,让家里“准备后事”。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在这个贫困的家庭之上。
陈家的人和王婆,几乎是天天登门。他们的态度越来越强硬,言语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威胁。陈老汉红着眼睛,指着李浩的鼻子骂他是“扫把星”、“害人精”。王婆则阴恻恻地警告李建民夫妇,如果再由着李浩胡闹,耽误了吉时,冲撞了“小婉安魂”,到时候不仅李明保不住,李浩自己也“别想囫囵着走出阴山村”!
村长李长贵也亲自“登门拜访”了一次。他假惺惺地提着两包廉价的点心,语重心长地劝说李建民:“建民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啊。这冥婚,是王婆算出来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也是为了救明子。你就听我一句劝,顾全大局,按老规矩办了吧。” 他拍着李建民的肩膀,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和警告。
所有的压力,最终都汇集到了李浩身上。
这天晚上,李建民和王秀莲再也支撑不住了。他们双双跪倒在李浩面前,两个年过半百、饱经风霜的老人,哭得老泪纵横,肝肠寸断。
“浩子!我的好侄儿!算三叔三婶求你了!”李建民哽咽着,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你就认了吧!你就答应了吧!先……先把明的命救回来再说啊!我们……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们面前啊!”
“是啊浩子!”王秀莲也哭倒在地,死死抓着李浩的裤腿,“你要是不答应,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明子……明子他撑不了多久了!就算是为了你弟弟,你就……你就点个头吧!你要是怕担责任,所有的罪过,都让我们来背!都让我们来背!”
看着眼前这两个被逼到绝境、彻底崩溃的亲人,听着他们字字泣血的哀求,李浩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藏在怀里的铁皮饼干盒。里面,是陈小婉用生命写下的真相。
公开日记,意味着彻底撕破脸皮,将自己和叔婶一家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对方狗急跳墙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毫不怀疑,自己很可能会像陈小婉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封闭的山村里。
可是,不公开呢?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李明成为这场罪恶阴谋的牺牲品?难道要让陈小婉的冤屈永沉河底?难道要向这该死的愚昧和邪恶妥协,像叔婶一样,苟且偷生,一辈子活在恐惧和愧疚的阴影里?
不!绝不!
李浩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他想起了城市里自己虽然疲惫但至少拥有自由和尊严的生活,想起了日记里那个少女绝望的呼救,想起了病床上奄奄一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堂弟……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这是他必须肩负的责任。不仅仅是为了救李明,也是为了那个逝去的陈小婉,为了自己内心那份不容玷污的良知和底线!
他扶起地上的叔叔婶婶,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语气却异常坚定:“三叔,三婶,你们起来。小明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我不会让他死的。”
他没有说出自己的计划,只是将那个铁皮盒子藏得更深了一些。他知道,两天后的月圆之夜,那场所谓的“阴山囍”仪式,将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在那一天,当着所有村民的面,将所有的罪恶和谎言,彻底撕碎!
他开始暗中观察村里的动静,熟悉祠堂周围的环境,思考着如何在仪式上行动,如何在混乱中保护自己和证据。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无法全身而退,至少也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阴山村的上空,乌云密布,一场夹杂着血色和死亡的“囍事”,即将拉开帷幕。
第十章:鬼嫁登场
月圆之夜,如期而至。
然而,今晚的月亮却吝啬地躲在厚厚的乌云后面,只偶尔透过云隙,洒下几缕惨白而冰冷的光辉,如同死神的凝视。
冥婚仪式,被选在了村子后面那座早已废弃多年的旧祠堂里举行。祠堂年久失修,墙壁剥落,屋檐残破,四周荒草丛生,几只乌鸦停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发出“呱呱”的怪叫,更添了几分阴森和不祥。
此刻,这座平日里无人问津的破败祠堂,却被“精心”布置了一番。祠堂内外,挂满了更多红白相间的布条和纸扎灯笼,烛火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幢幢扭曲的鬼影。祠堂正中央,摆放着一张临时搭起的长条供桌。
供桌上,铺着红布,正中摆放着一张陈小婉的黑白遗像。照片上的女孩面容清秀,眼睛很大,但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和模糊。遗像旁边,赫然矗立着一个与真人等高、制作精美的纸人新娘!
那纸人穿着一身鲜艳的大红嫁衣,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嘴唇被描绘成一种诡异的微笑弧度,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供桌的另一侧,被人用一把老旧的太师椅架着、几乎无法自己支撑身体的李明,被强行穿上了一件明显不合身、宽大得可笑的大红新郎袍。他双目紧闭,脸色如同金纸一般蜡黄,嘴唇干裂发青,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夜幕彻底降临,阴风阵阵,卷起地上的纸钱灰烬和尘土,打着旋儿飞舞。
祠堂内外,被要求前来“观礼”的村民们远远地围着,不敢靠得太近。他们大多表情麻木,眼神里混合着恐惧、好奇,还有一种病态的兴奋。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声和偶尔响起的咳嗽声。
陈老汉夫妇面无表情地站在供桌一侧,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仿佛两尊没有灵魂的木偶。村长李长贵和他儿子李鬼头也混在人群相对靠前的位置,父子俩脸色阴沉,眼神不时瞟向祠堂门口,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吉时……到!”
随着王婆一声嘶哑尖利的叫喊,这场荒诞而恐怖的冥婚仪式,正式开始!
王婆此刻的装扮更是骇人。她穿着一身绣满了看不懂的奇怪符文的黑色法袍,头上戴着一顶歪歪扭扭的法冠,一手拿着一把桃木剑,一手摇晃着一串发出刺耳声响的黄铜铃铛。
她绕着供桌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吟诵着晦涩难懂、音调诡异、令人头皮发麻的咒语。她的声音时而高亢尖锐,时而低沉呜咽,仿佛在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对话。
她时而用力摇动铜铃,发出“叮铃铃”的、穿透力极强的声响;时而抓起大把的黄纸,扔进面前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里。火光冲天而起,映得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忽明忽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浓烈的烟雾弥漫开来,混合着劣质香烛燃烧的味道和纸钱灰烬的气息,呛得人眼鼻发酸,几乎喘不过气。
“请——新娘——上座!”王婆猛地将桃木剑指向那个纸人新娘,厉声喝道。
她念念有词一番,然后拿起一张黄符,点燃后在纸人面前晃了晃,口中喊着:“陈氏小婉,阴魂归位!今日与李家明结为连理,受享香火,早登极乐,勿要再扰阳间……”
接着,她又走到李明面前,用沾了水的柳枝在他额头上点了三下,口中念叨着一些驱邪安魂的咒语。
“新人——拜堂——!”
王婆再次高喊。
立刻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村民上前,一左一右地架起如同木偶般的李明,强行让他对着那个纸人新娘,弯腰行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陈老汉夫妇麻木地站在那里受了这一拜)
夫妻对拜!
李明被操控着,与那个面带诡异微笑的纸人,完成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拜堂仪式。
围观的村民中,有人发出了压抑的抽泣声,有人则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看。
王婆似乎对这一切很满意,她拿起桌上一对系着红绸带的、象征性的酒杯(里面装的不知是什么液体),就要进行最后一步——合卺。
“礼成——送入……”
王婆的声音尖锐地响起,她举起酒杯,就要象征性地让李明和纸人“饮下”合卺酒。
就在这仪式即将完成,一切似乎都将尘埃落定的关键时刻——
“砰——!!!”
祠堂那两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用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破碎的木屑四散飞溅!
一道身影,如同劈开黑暗的利剑,逆着光,一步一步、坚定地从祠堂外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李浩!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饼干盒,眼神锐利如刀,扫过祠堂内惊愕的众人,最终定格在王婆和村长李长贵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祠堂内外,压过了呜咽的风声和燃烧的火焰声:
“等一下!”
“这场冥婚,不能结!”
第十一章:血色真相
李浩的突然闯入,以及那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整个祠堂陷入了诡异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惊愕、疑惑、恐惧、愤怒……不一而足。
短暂的沉寂之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村长李长贵。他脸色铁青,指着李浩厉声呵斥:“李浩!你疯了不成?!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扰乱仪式,冲撞鬼神,你想给全村招来灾祸吗?!”
王婆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浩,闪烁着怨毒的光芒,声音嘶哑地尖叫:“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坏我法事!冲撞了新娘怨魂,要是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李浩无视他们的咆哮和威胁,径直走到供桌前。他没有去看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纸人新娘,也没有去看病榻上如同活死人的堂弟,而是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铁皮饼干盒,面向所有围观的村民,用尽全身力气大声说道:
“乡亲们!大家都被骗了!这根本不是什么鬼魂作祟!也不是什么命中注定!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是一场为了掩盖谋杀而精心策划的骗局!”
“谋杀”两个字一出,人群顿时像炸开了锅,一片哗然!村民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李长贵又惊又怒,声音都有些发颤,“什么谋杀?谁死了?!”
“死的人,就是你们逼着我弟弟娶的这位‘新娘’——陈小婉!”李浩的声音铿锵有力,他打开铁盒,取出了那本封皮破旧的日记本,“而凶手,或者说,逼死她的人,很可能就站在这里!”
他翻开日记,目光如炬,开始朗读其中最关键、最触目惊心的段落:
“……李鬼头今天又来找我了,说些难听的话,还想动手动脚……”
“……下午去王婆家送布鞋,好像撞见村长也在她家……听到他们说什么救济款……还有几年前淹死的张寡妇的事……”
“……李鬼头把我堵在路上,警告我不要乱说话,否则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我好害怕……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如果我真的出事了……请相信我……一定不是意外……”
每一句念出,都像一把重锤敲击在人们的心头。尤其是听到涉及村长、王婆和救济款、以及多年前另一桩悬案时,人群中的骚动更加剧烈了。许多村民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怀疑的目光在李长贵、王婆和李鬼头之间游移。
“一派胡言!血口喷人!”李长贵气急败坏地跳出来,指着李浩怒吼,“这本日记是哪里来的?!肯定是伪造的!是你想脱罪,故意栽赃陷害!”
站在他身后的李鬼头,此刻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但还是仗着他爹的势力,色厉内荏地叫嚣道:“你……你敢污蔑我爹和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撕烂你的嘴!”
王婆更是反应迅速,她立刻指着李浩,用一种极其悲愤和恐惧的语气,对着村民们煽动道:“大家不要信他!他就是个从城里回来的白眼狼!被外面的歪理邪说迷了心窍!他是想破坏我们阴山村的安宁!是他冲撞了小婉的鬼魂,现在还想拉我们大家一起下水!大家快把他抓起来!把他赶出去!否则我们全村都要遭殃啊!”
一直沉默的陈老汉,此刻也突然激动起来,指着李浩骂道:“你这个丧门星!要不是你回来,我女儿早就安息了!明子也不会有事!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他似乎想冲上来撕打李浩,但被旁边的陈母死死拉住。陈母低着头,身体不住地颤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祠堂内,一时间叫骂声、指责声、哭喊声、议论声混杂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李浩紧紧握着日记,独自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敌意,但他没有退缩,眼神依旧坚定。
就在这双方激烈对峙,场面即将失控的瞬间——
“呜——!!!”
一阵毫无征兆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狂风,猛地从祠堂外灌了进来!
那风势之大,竟将祠堂内几十支燃烧的白蜡烛,在同一时间,“噗”地一声,全部吹灭!
祠堂瞬间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供桌上那盏长明灯,火苗诡异地拉长、跳动,散发出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绿光!
“咯咯……咯咯咯……”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摩擦般的怪响,从供桌上传来!
在幽绿的灯光映照下,那个穿着红嫁衣的纸人新娘,竟然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它的头颅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活了过来,死死地“盯”向了人群中吓得面无人色的李鬼头和李长贵父子!它那被描绘成微笑的嘴角,似乎咧得更开了,露出一种极度怨毒和狰狞的表情!
与此同时,祠堂两旁供奉着的那些积满灰尘的牌位,也开始剧烈地震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仿佛有无数压抑已久的冤魂,在黑暗中愤怒地咆哮!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水腥味的阴风,如同实体般卷过整个祠堂,吹得人汗毛倒竖,遍体生寒!
风中,清晰地夹杂着一个年轻女子的、充满了无尽怨恨和痛苦的呜咽声!
紧接着,一个冰冷、飘忽、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低语,在每个人的耳边清晰地回荡:
“还……我……命……来……”
这恐怖绝伦的一幕,彻底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啊——鬼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恐的哭喊和混乱!
而首当其冲的李鬼头,再也承受不住这极致的恐惧,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想杀她!是……是爹!是爹让我去吓唬吓唬她,让她闭嘴!我……我只是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掉进河里的!真的!不是我故意推她下去的!是王婆!是王婆出的主意!她说这样做最干净利落……”
他语无伦次地招供,将矛头指向了自己的父亲和王婆!
而一直低着头、默默流泪的陈小婉母亲,此刻也仿佛被这恐怖的景象和李鬼头的招供刺激到了,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她挣脱开陈老汉的手,像疯了一样冲到李长贵和王婆面前,指着他们,用尽全身力气哭喊道:
“是你们!就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女儿!是你们!李长贵!王婆!你们这两个杀千刀的畜生!小婉死后,是你们找到我们家,威逼利诱,逼我们答应这门冥婚!你们说只要办了这事,就能保我们家平安,还能给我们一大笔钱!是你们……是你们害了两个孩子啊!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李鬼头的崩溃招供,陈母的血泪指控,再加上那本记录着真相的日记,以及眼前这无法解释的恐怖异象……
所有的证据和压力,如同排山倒海般,瞬间压垮了最后的心理防线!
血色的真相,在这阴风惨惨、鬼影幢幢的“囍”堂之上,终于被彻底揭开!
第十二章:尘埃落定
真相,以一种如此惨烈和诡异的方式,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所有阴山村村民的面前。
原来,一切的根源,在于村长李长贵和“阴阳先生”王婆多年的勾结。他们利用村长的职权和王婆在迷信村民心中的“威信”,多年来暗中侵吞上面拨下来的救济款、扶贫款,甚至可能还掩盖了更早时期的一些不清不楚的命案(比如那个被提及的张寡妇之死)。
而单纯倔强的陈小婉,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去王婆家送东西),不幸撞破了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封口,李长贵指使一向无法无天的儿子李鬼头去“教训”和“警告”小婉。结果,李鬼头在恐吓过程中失手(或者根本就是故意),导致了小婉的死亡(推入河中,或是其他更隐秘的方式)。
女儿惨死,陈家夫妇悲痛欲绝。但李长贵和王婆很快就找上门来,一方面用小婉冲撞了村里风水、会带来灾祸等迷信说法恐吓他们,另一方面又许以重金利诱,最终威逼利诱,让这对贫困懦弱的夫妇答应将女儿的死定性为“意外失足”。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李长贵和王婆深知小婉死得蹊跷,心中有鬼,害怕事情败露,更怕小婉“怨气不散”找上门来(或者说,害怕这种迷信说法在村民中扩散,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调查)。于是,在王婆的策划下,他们想出了“冥婚”这个一石数鸟的毒计。
选中八字纯阳、身体本就有些虚弱的李明作为“新郎”,一来可以借“冲喜”、“镇魂”之名,将小婉的“怨气”彻底压下去,让村民们相信事情已经了结;二来,万一李明真的被折腾死了,也可以将一切归咎于“鬼魂索命”,彻底洗脱他们自己的嫌疑;三来,通过掌控这场冥婚,也能进一步控制李建民一家,巩固他们在村中的地位。
为了让冥婚显得“顺理成章”,王婆很可能暗中使用了某些药物或心理暗示的手段,加剧了李明的病情,制造出被“鬼魂缠身”、“阳气耗尽”的假象,一步步将李家逼入绝境,最终不得不答应这门荒唐的亲事。
随着李鬼头的招供和陈母的指控,所有的谎言和伪装都被撕得粉碎。
祠堂内,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风,似乎也渐渐平息了。那个剧烈晃动的纸人新娘,慢慢停止了动作,恢复了那副诡异微笑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而就在这时,一直躺在太师椅上、如同活死人般的李明,手指突然轻轻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如同蝶翼般脆弱的眼睑,竟然缓缓地、颤抖着睁开了!
他的眼神起初有些茫然,但很快就聚焦到了站在供桌前的李浩身上。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嚅动着,发出了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声音:
“哥……”
这一声呼唤,如同天籁,瞬间击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明子!明子你醒了!”三婶王秀莲第一个反应过来,扑到儿子身边,喜极而泣。李建民也踉跄着冲过去,握住儿子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李明醒了!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他竟然奇迹般地清醒了过来!
这一幕,比刚才那恐怖的异象更加震撼人心!村民们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转变,再看向面如死灰、瘫倒在地的李长贵、李鬼头和王婆,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鄙夷,还有一丝后怕。
李长贵和王婆知道,一切都完了。虽然在这个封闭的山村,法律的制裁可能遥远而滞后,但他们在村民心中的威信和地位,已经彻底崩塌。等待他们的,将是无尽的唾弃、孤立和恐惧。或许,当李浩离开后,会有人选择报警,将他们绳之以法,但这已经不是李浩需要关心的了。李鬼头则彻底疯了,瘫在地上,时而傻笑,时而哭喊,嘴里胡乱念叨着“鬼……红衣服……不是我……”
李浩深深地看了一眼苏醒过来的堂弟,又看了一眼抱头痛哭的叔叔婶婶,最后将目光投向那张陈小婉的黑白遗像。他没有再去看那些罪魁祸首一眼。
他走过去,弯腰将地上的铁皮饼干盒捡起,小心地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他走到李明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明,没事了。我们回家。”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扶起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清明的李明,在三叔三婶复杂(感激、愧疚、或许还有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这座阴森恐怖的祠堂。
当他们走在返回叔叔家的村道上时,那些之前还对他充满敌意和恐惧的村民们,此刻纷纷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路。他们的眼神复杂而敬畏,有人低下头不敢直视,有人则用一种近乎看“神人”般的眼神望着他。
李浩没有理会这些目光。他只是搀扶着堂弟,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天边,朝阳正艰难地试图穿透厚重的、如同铅块般的乌云。金色的光芒挣扎着想要洒向这片土地,但阴山村的上空,似乎永远弥漫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灰色雾气。
这里,埋葬了他的童年,也见证了他成年后的第一场噩梦。
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尾声
李浩最终还是带着李明离开了阴山村。他将堂弟送到了县医院接受治疗。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李明的身体逐渐康复了,只是那场惊心动魄的经历,在他精神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平复。
在离开县城之前,李浩匿名报了警,并将那本日记和相关情况寄给了警方。后续的事情,他没有再过多关注。只是很久以后,他才从辗转传来的消息中得知,村长李长贵和王婆因为涉嫌多项罪名,包括故意伤害(或过失致人死亡)、侵吞公款、利用封建迷信骗取财物等,都被带走接受调查,最终受到了法律的制裁。而李鬼头,则因为精神失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失去了主心骨和“精神领袖”的阴山村,据说变得更加凋敝和死寂,不少年轻人选择了离开,只剩下一些老人守着那片贫瘠而充满伤痛记忆的土地。
三叔三婶后来也带着康复的李明,搬离了阴山村,到县城租了房子,打零工维持生计。他们和李浩恢复了一些联系,但彼此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无形的、沉重的阴影。那场未遂的“阴山囍”,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在了所有亲历者的心上。
时光荏苒,又过了许多年。
李浩早已重新融入了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他努力工作,事业小有成就,后来也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可爱的孩子。阴山村的经历,被他深深地埋藏在记忆的最底层,如同一个不愿被触碰的噩梦。
只是,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当他独自在书房加班,窗外狂风呼啸,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如同无数只手在拍门。屋内灯光明亮,键盘敲击声清脆。
他端起咖啡杯,习惯性地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夜。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恍惚间,似乎看到窗户玻璃的反光上,倒映出一个模糊的、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女子身影!那身影一闪而过,长发遮面,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当年祠堂里那个纸人一般的……诡异微笑。
李浩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他猛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窗外。
外面,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倾盆的暴雨。
是幻觉吗?还是过度疲劳?
或许吧。
但他知道,阴山的记忆,如同附骨之疽,早已刻入了他的灵魂深处。那场在阴风惨雾中上演、最终未完成的“囍事”,终究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带着血色和寒意的疤痕。
(完)
更新时间:2025-04-16 22:28:21